第14章 第四輯 文體:是一種寫作的超越(2)(1 / 3)

閻:《堅硬如水》是在《日光流年》出版一年之後開始寫作的。《日光流年》的寫作,讓我意識到其實形式就是內容,文體也就是故事的本身。有了這一點寫作經驗,到了寫《堅硬如水》的時候,很自然我會回過頭來思考小說的內容是否可以成為文體本身這問題。《堅硬如水》的寫作,正是在這種考慮之下產生的。問題就這麼簡單,既然文體可以成為內容不可分割的部分;那麼,內容可不可以成為文體不可分割的部分呢?就這樣,《堅硬如水》的語言,一下被我的考慮重視起來了,凸顯出來了。一下子,咱們說“紅色語言”也好,“革命話語”也罷,包括大家說的樣板戲、三句半、豪言壯語、最高指示、《人民日報》社論、《紅旗》雜誌社論,還有順口溜、毛主席詩詞和革命詩歌等等,種種那個革命年代存在的語言方式,都浮現在了你的腦海。這種小說的語言,是那個時代

各種文學語言、政治語言、生活語言的一個大全、一個大雜燴。從中你可以找到那時人們的日常語言、找到那時候的《紅旗》雜誌的言說方式,找到那時候的舞台藝術的語言,比如咱們說的樣板戲,各個方麵都可以找到。當你使用這種語言寫作時,其實語言本身就是了形式,就是了內容。你想,如果我們換了一種別的語言方式來講《堅硬如水》的故事時,故事可能還是那個故事,但小說的內容、意蘊,一定不在是現在小說的內容和意蘊了。所以,就《堅硬如水》的語言而言,它的本身,確實也是小說的結構,也是小說的形式了。

蔡:您這種說法正好暗合了二十世紀西方語言學的轉向,他們就把小說語言的功能提到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就是剛才您說的小說就是結構、小說本身就是內容。所以,看您的小說,《堅硬如水》在語言方麵的特色登峰造極,確實它本身就是內容,就是形式。《堅硬如水》是哪年出版的?

閻:2001年。

蔡:《受活》是在三年後出版的?

閻:是,2004年。

蔡:《受活》是我們當代文學中的另一道奇觀,無論是內容還是形式。我們今天討論的是您的小說文體,關於小說的內容我們就少談點。就《受活》來說,它的文體意識更為強烈,更為明確。甚至可以說,《受活》的出現,您作為作家的文體家,在讀者心目中已經非常明確、清晰,及至後來您寫《丁莊夢》那樣深情、沉重的小說,因為在文體上的“亦真亦幻”,會有人批評您是“炫技”。當然,到了《風雅頌》,人們不說您炫技了,覺得您沒有這樣的文體就不再是您了,盡管對《風雅頌》從內容到形式,人們有這樣那樣的看法。但從我知道的一些讀者來看,他們認為閻連科的小說沒有這樣的文體就不是閻連科的小說了,就不是閻連科了。既然都這樣認為,為什麼還會在文體上產生這樣、那樣的看法呢?能談談這些嗎?

閻:從《受活》到今天的《風雅頌》,其間包括《丁莊夢》,確實說,我的小說有較強的形式感,有自覺的文體實踐。為什麼會因此有越來越多的討論和爭議?這種爭議,除了小說的內容外,也包括小說的形式,即文體。其實,就我聽到的聲音,要比你給我說的更為直接、嚴重得多。比如說,有人會說你寫《為人民服務》是有意要讓上邊來禁的,說你寫《丁莊夢》是有意要“嘩眾取寵”的,說你寫《風雅頌》是有意要引起爭議的。這些說法,其實早就不絕於耳,其中這樣最早議論你的還是一些你把他們當成兄弟的同人朋友。在這些議論中,先是從內容開始,之後就說到了形式,說到了文體。對於這種議論,我想都是很正常的,如果我在三十歲,對此我會暴跳如雷,也許會去和別人吵什麼的;如果我是四十歲,我不去吵架和罵人,也許我會寫些文章反駁和爭論。可現在,我都到這個年齡了,應該說該經過的經過了,不該經過的也都經過了。我什麼也不會去爭了,隻會一笑了之了。你試想,如果我寫小說想達到什麼目的就能達到什麼目的的話,那我早就去做魯迅了,去做托爾斯泰了,我還何苦在寫作中“忍辱負重”啊。不過,話也說回來,你的小說總在爭議中,也是應該自己有些反省的。在反省之後,如果是自己極端了,也是應該修正的;如果是別人保守了,那你就堅持自己的寫作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