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五輯 文學的閱讀資源(1)(1 / 3)

我們應該理順、弄清中國文學和許多外來文學的關係,弄清我們今天寫作的方向,徹底地走出一條屬於我們自己的文學路線。就是說,我們要寫“我們自己的小說”,要有我們自己的“純正的中國文學”。要有“純正的中國文學”,就必須要弄清楚那些對我們產生過影響的外國作家和我們過去的文學是什麼關係,和今天的文學又是什麼關係,和明天的文學可能是什麼關係。

一、拉美文學:中國新時期文學的催生劑

陳眾議(陳眾議,1957年生, 浙江紹興人。中國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文學研究者, 作家。1989 年獲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博士學位,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所長。)閻連科

閻:眾議,你是學者,又是翻譯家,同時,又自己創作小說和散文,一句話,走向創作的內部,你是內行;走向外部,你是專家。這讓我和許多同行朋友,都感到對你既感尊敬,又感嫉妒。既然你有這樣多重的身份和學識,我想關於我們這次對話,索性就放開來一點,隨意地談,即興地聊,你說呢?

陳眾議(以下簡稱陳):你太客氣了,連科。要說尊敬,我們彼此彼此;要說嫉妒,那該換一個角度。作為文學工作者,能寫出好作品才是最重要的。因此,能和你敞開心扉談文學,是我的榮幸。這世界愈來愈焦躁,愈來愈功利,天天像趕集,連靜下來喝茶聊天的時間都被剝奪了。說實話,整天忙於讀書、趕稿子、開會,打發許許多多的難違之約、難卻之情,和你談文學實在是一種難得的精神旅遊。

閻:那我們就隨意地聊吧。和你相識,可以上溯到二十多年前,那時候博爾赫斯、馬爾克斯等拉美作家在中國紅得如文學之火炬,不僅點燃了中國新時期的探索小說,也讓後來的中國當代文學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所以,我曾經有些偏激地說,拉美文學是中國當代文學的催生劑。準確地說,今天我們的文壇,即文學的現狀,很大程度上和拉美文學密不可分。你同意是拉美文學和歐美文學催生了中國新時期文學這種說法嗎?我常想,如果沒有拉美文學,今天的中國文學會是什麼樣子呢?沒有俄羅斯文學,中國的文學又會是什麼樣兒呢?沒有《紅樓夢》,沒有魯迅,中國文學還會是什麼樣兒呢?今天世界上一切有意義的文學,都離不開偉大的傳統和有效的借鑒。所以,每每提到拉美文學,提到俄羅斯文學,提到歐美文學,我們有許多作家不屑一顧,而我,說心裏話,總是充滿著敬仰和感激之情。

陳:我同意你的看法。但具體說來或許可以上延到中國現代文學。維新派以降,尤其是“五四”以降,中國文學確實更大程度上接受了外來影響。隻消看看魯迅、胡適那一代作家文人的著述,這一點就格外清楚。新時期中國文學繼承了這一傳統,盡管骨子裏還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比如你,外來影響隻局限於形式或者觀念,而骨子裏卻是本土的、現實主義的。我記得你曾將現實主義比作兄弟姐妹。在你看來,它既是天堂,也是地獄。這是刻骨銘心的。我想王蒙、莫言等大多數優秀作家對現實主義都有刻骨銘心的感悟。從某種意義上說,現當代中國作家根本不具備無病呻吟的資格,也無須無病呻吟。無病呻吟是貴族、小資的特權。

閻:是這樣。自“五四”以來,中國文學與外來文學就有著密不可分的糾葛和關聯。雖然這種聯係,是一種恩怨情仇的關係,是一種伴隨著爭論甚至罵聲的存在,但外來文化對中國文學的影響,給中國文學帶來的變化,的確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你是西語專家,是博爾赫斯作品的重要譯者,除了翻譯有大量的博爾赫斯的作品,還有論述博爾赫斯的專著。你能從博爾赫斯作品的角度,談談博爾赫斯對中國當代文學的具體影響嗎?

陳:我想他的最大影響是使我們的一些作家開始和現實主義分道揚鑣了。

閻:博爾赫斯在拉美作家中是什麼樣的坐標和地位?

陳:在拉美當代作家陣營中,博爾赫斯是個貴族作家。至少在大多數拉美作家和讀者眼裏是這樣的。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拉美“文學爆炸”時期,博爾赫斯是異端、是個別,因為在當時拉美文壇占主導地位的是現實主義(如今依然)。用巴爾加斯·略薩的話說,盡管博爾赫斯得到了歐洲同行的認可,但在拉丁美洲他仍然是少數,讀他的書或可提供“某種邪惡的快感”。我們知道,所謂“作家們的作家”,並非指博爾赫斯高於其他作家,而是就其作品的源泉而言。也就是說,他的創作源泉並非我們所說的生活,而是圖書館,是其他作家的著述。因此,所謂“作家們的作家”是說他的創作都是“關於其他作家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博爾赫斯的小說更像評論:一半是哲學思考,一半是形式探討。前者往往從某位作家的某個作品或概念切入;後者則圍繞前者展開,或二者相輔相成、互為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