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在北京西單圖書大廈,碰到一個著名批評家,慌忙上去和人家握手,人家叫我的名字時,卻叫成了另外一個作家的名字。我們彼此和善地笑笑,我說你買什麼書?他說來買文學名著呀,後來我在大門看見他提了一大兜的《哈利·波特》。
俗不是作家的私人財產,雅也不是批評家的私人財產。
我最愛讀和散文一樣或近似散文的行文一樣的論文,卻總是弄不懂批評家愛讀什麼樣的小說。
我愛聽表揚,但尊重那些批評我的批評家;我愛批評家批評別人時一針見血,卻希望批評家批評我時婉轉一些。
我讀批評家的論文,最渴望的是從那些論文中讓我領悟我的小說在今後寫作中有哪些可能性;我寫小說時,每次麵對他們指導的那種可能性去實踐,卻都表現出了無能或無力,仿佛每次努力都是走錯了門。
作家總是把對自己最有啟發的書藏起來,生怕別人發現他和那書有聯係;批評家總是把對自己最有啟發的書說出來,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和那書有聯係。
作家一見批評家就稱老師,批評家一見作家就稱大師。
作家寫出壞的作品時,批評家對作家的優雅是沉默;作家寫出好的作品時,作家對作家的優雅是沉默。
作家和作家多是在筆會上見麵;批評家和批評家多是在研討會上見麵。
別人說作家沒有情人,作家感到很丟人;別人說批評家沒有女作家喜歡,批評家感到更丟人。
說作家和批評家是兩個行當,連鬼都不相信;說批評家和作家是同一行當,神說我怎麼不知道?
一堆作家中隻有一個批評家,那叫眾星捧月;一堆批評家中隻有一個作家,那叫鶴立雞群,可二者各半時,就叫黑白相間了。
作家因為讀書少而敢於寫作,那叫悟性;批評家因為讀書少而敢於寫作,卻叫無知。
有人發現,批評家一失去公允就成名;作家一得罪大眾就成名。
還有人發現,批評家越來越有勇氣,什麼大話都敢講;作家是越來越膽小,連自家心裏的東西都不敢寫。
作家的書總是隔三差五被禁掉,批評家說這些作家真聰明;批評家的著作三五十年沒有被禁過,作家發現批評家都是智慧家。
想成大名的作家都是去找最壞的批評家,因為他們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想成大名的批評家,都去找那些優秀的大作家,隻要你把白的說成黑的。
作家的成名之道是打官司,批評家的成名之道是砍大旗。打官司,許多媒體的筆下都能流出墨汁來,可砍大旗的胳膊一舉,斧頭的光亮能照亮整個媒體。
作家麵對媒體談寫作經驗時,多是把日光說成月色,把晴天說成有雨;而批評家麵對媒體時,和作家絕對不一樣,他們總是把月光說成日色,把光明說成黑暗。
作家和批評家同門而入,被捆綁在一個家庭是一種錯誤,但目前似乎隻能是這個樣子。二十年前,我走在河南古都開封通往龍亭的大街上,碰到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他公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他也已近了七十歲的老伴,我和幾個路人同時都去拉架,都勸那位老人,彼此要白頭偕老,相濡以沫。可把那個老人拉開時,他的老伴卻從地上坐起來,對我說你拉他幹啥呢,我們這樣打了一輩子,打打我他就好受了,打打我我也好受了,不打不鬧還叫日子嘛。那時候,這件事讓我覺得自己無趣而又太愛管閑事。可現在想一想,作家和批評家都是一些愛管閑事的人。不管閑事和不關心閑事要你作家幹什麼;不管閑事和不關心閑事要你批評家幹什麼。閑事管多了,說不定你會成為皇帝;關心閑事到了某種境界,可能你就成了文聖。
三、當代文學中的“神實主義”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