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來說拉美文學。具體地說是拉美文學中的“黃金爆炸時期”,是拉美文學中的“魔幻現實主義”。對於古典的拉美文學,中國最早熟知的就是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和流浪漢小說《小賴子》。準確地說,對於我個人,拉美文學最早讓我有所了解的是以上兩部一個巨大、一個較小的長篇,其他可以說基本空白,完全無法和你所知的俄羅斯文學與歐洲的法國文學相提並論。但是,從上世紀的八十年代中期開始,一直到今天的當代中國文學,二十幾年來,拉美文學對中國當代文學的影響,或強或弱,或濃或烈,一直持續不斷,仿佛鐵軌伴引著輪子前行一樣。在影響最為強烈的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期,拉美文學在世界上的爆炸,轟鳴聲在中國文壇的巨響可為振聾發聵,令中國作家頭暈目眩。其影響之劇,可能超出世界上任何一個時期的任何一個流派、主義和文學團體,對中國文學造成的振動基本和地震或火山爆發一樣。這兒,最有代表性的作家自然是馬爾克斯,對中國文壇影響最大的作品自然是《百年孤獨》。隨之其後的,是他的《霍亂時期的愛情》、《一件事先張揚的謀殺案》,巴爾加斯·略薩的《綠房子》、《胡利亞姨媽與作家》、《城市與狗》、《潘達雷昂上尉與勞軍女郎》,胡安·魯爾福的《佩德羅·巴拉莫》,阿斯圖裏亞斯的《玉米人》,卡洛斯·富恩特斯的《最明淨的地區》,伊沙貝爾·阿連德的《幽靈之家》,還有博爾赫斯那些精妙的短篇和散文,聶魯達那些情感如火山一樣的詩,卡彭鐵爾那些關於“神奇的現實”的理論和小說。
以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為例,因為這部小說的開頭是充滿著時間跳躍的敘述:“許多年之後,麵對行刑隊,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將會回想起,他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就這樣的一句敘述,在當時的中國作家中,不下十人的十部小說的開頭,也同樣一字不差地用“許多年之後——”如何如何,去作為自己小說的開頭。一些聰明的作家,即便不把“許多年之後——”或“多年之後——”用在小說的開頭,也會用在小說故事的中間地帶。直到今天,我們讀一些富有探索意味的小說,仍然可以讀到這樣的句式和敘述模式來。就今天看來,這樣的借鑒與學習,似乎有些幼稚,有些可笑,但也正說明了拉美文學對中國文學的影響之巨。而在當時,這樣生搬硬套《百年孤獨》的敘述模式,卻不是膚淺之舉,而是一種創新的時尚,是一種探索的標誌。從現在回憶的角度去看那時的文學,我們雖然有些把別人的果子摘來直接掛在自己文學之樹上的嫌疑,而不是借來人家的種子,埋入自己的土壤,長成自己的樹木,但經過二十幾年對拉美文學的進一步融合、貫通、消化和轉化,已經可以說,無論是俄羅斯文學還是歐美文學,比起拉美文學來,都沒有中國作家更容易理解、消化和那麼巧妙地本土化、個人化的借鑒與整合,並使之完全的中國化、個性化地成為中國土地中的種子與花果。
第三,幾個對中國當代文學影響深遠的外國作家。說到對中國當代文學最有影響的外國作家,大約每個當代作家都能說那麼一個、幾個自己最喜歡的作家和一部或幾部自己最喜歡的作品,但就廣泛性和深刻性而言,我以為當推以下作家他們的作品:卡夫卡《變形記》、《城堡》和《審判》。尤其是《變形記》和《城堡》很少有當代作家沒有閱讀過,如很少有當代作家沒有讀過《紅樓夢》一樣。博爾赫斯的短篇小說集《小徑交叉的花園》。凡喜歡博爾赫斯的作家,大約對其代表作《小徑交叉的花園》等精巧之作,都會如數家珍,愛不釋手,甚至把其當做“床頭書”,寢前必讀。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這是中國作家在談其文學和國外作家時,必談必言的一部書,如同當年“文化大革命”時,我們隻要講話,都必須引用毛主席語錄一樣。接下來,就是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八月之光》和《我彌留之際》。在這一行列中的作家,我們還能說出一串作家的名字和作品,如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凱魯亞克的《在路上》、羅伯格裏耶的《嫉妒》、杜拉斯的《情人》和伍爾夫的《海灘》等等。但論影響之甚之巨的,還是前幾位。
先說卡夫卡。卡夫卡的寫作和在全世界的影響,在二十世紀說明了一個問題,就是偉大的作家並不需要太多作品,重要的是你那少量的作品是否確實偉大,確實在世界範圍內,有其真正的獨創性。卡夫卡以其有限的作品,給二十世紀文學帶來的影響,可說至今無人能比。在上世紀的八九十年代,中國當代文學,隨著一場政治浩劫的結束,進入了黃金發展時期,什麼傷痕文學、知青文學、改革文學、尋根文學,新探索小說等,這樣的文學波浪一個接著一個,一波接著一波。然而,在時過境遷的三十年後,我們重新來回顧這些時,會發現傷痕文學、知青文學、改革文學,也包括那一時期與中越自衛反擊戰相關的軍事文學,其實完全是文學史的意義,而沒有太多的文學意義。但其間的尋根文學和新探索小說,卻給後來二十年的中國當代文學注入了很大的活力,尤其是從八十年代末期到九十年代初的新探索小說,幾乎可以說改變了中國當代文學的根本麵貌。這一階段的代表作家是人所共知的餘華、蘇童、格非、孫甘露、葉兆言等。就這批可敬的作家而言,他們受影響更大的是博爾赫斯,但最初點燃了他們探索之火的,應該是卡夫卡。對他們和許多作家影響深遠的,也同樣是卡夫卡。其中以餘華為例,最早給他帶來廣泛影響的短篇小說《十八歲出門遠行》,仔細閱讀這篇小說,會發現它和卡夫卡的荒誕性有著完全的因果聯係。小說中剛滿十八歲就要出門闖蕩的孩子,所遇到的荒誕世界和荒誕事件,讓我們想到《變形記》和《城堡》這樣的小說。二十年之後,在餘華寫了許多小說,在他的《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已經確立了在當代文學中的經典之後,餘華的新作《兄弟》,在市場上大獲成功,但卻在文學圈內,毀譽參半。無論別人如何評價這部小說,但其中的荒誕性,卻讓我們再次看到他和卡夫卡的某種關係。由餘華作為這批作家最具代表意義的作家,我們不難看出卡夫卡對中國當代文學的影響之深、之廣、之久。這也包括莫言小說中的荒誕性與卡夫卡的某種關係。說到卡夫卡,我想當代作家,其實都樂意接受他和自己的寫作有某種聯係的判斷,因為卡夫卡影響的不光是中國當代文學和作家,他還影響了拉美文學中的馬爾克斯那樣的大作家,所以,中國作家其實是以自己的寫作受到了卡夫卡的影響為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