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拿著橡皮,把前天、大前天的“?”都擦了。不僅現在用的這本,上一本也沒放過——嘎吱嘎吱地全擦了。一邊擦,男人還一邊想:自己到底是在幹什麼呢?

夜裏,男人做了個夢。“?”們排成一隊,邊跟他揮手,邊浩浩蕩蕩地向遠處走去。

(平成十年八月十四日)

“每天寫短篇故事的話,想點子就成了樁難事吧?”經常有人這麼問我。

說實話,剛開始寫這《每日新話》的時候,手邊的點子有好幾十個,新點子也源源不斷地湧現出來,令我不由地想:一百篇、兩百篇算得了什麼,多少我都能給你寫出來哦,我才不會輸給你呢。

相比之下,困難的倒不如說是怎麼抽時間來寫。或是外宿時,在旅館裏寫了傳真回家,或是妻子在醫院裏吊針時到附近的咖啡館裏筆耕,或是在往返東京的新幹線上寫完帶回去,等等。

然而,漸漸地,隨著逐步適應了如何擠時間,我不得不在找點子上費盡周折。平時總隨身帶著點子便條本,想到什麼就立刻記下來。假如在兩手都拿著行李,或洗澡時手邊沒放便條的時候,不記下來的話,就常常會忘了。

因此,坦白來說,我好多次都標上了“?”不過我很快就不這麼幹了。因為寫了“?”又回憶不出什麼,看了不是更來氣嗎?

所以,我從這個故事的中途就開始吹牛了。吹牛也無妨,這又不是隨筆,必須把它寫成小說才行。

啊,最後那個“?”排成隊的夢,算是我免費附贈吹的另一個牛吧。

收錄於《日課·每天三頁以上》

D的來信

第一封信

別來無恙?小生,上月開始搬來此地。這屋子很久以來無人居住,幾乎算是廢屋,我得稍花些氣力做番修繕。

不遠處便是大海,拉開移門,低頭一看就是。冬天恐怕會有點冷,風也會刮得猛些,我也不知會住到何時,不過眼下甚是愜意。

我正在源源不斷地寫詩。屋子距村子並不遠,日常生活並未像想象中那般不便。你一定要來我這兒玩玩。

——D

第二封信

還好嗎?小生,宛如生活在童話世界中。

今天,敞開門的房間裏跳進來兩條飛魚。我烤來吃了,很快活哦。

詩,多得能出詩集了。

來一次吧。

——D

第三封信

近況如何?我簡直過著有如天國、有如夢幻的生活。

前天,有隻章魚爬進家裏。

今天,飛入一隻海鷗。章魚被我吃了,海鷗則放飛了。

詩想寫多少就能寫多少。

快來玩吧。

——D

最後一封信

最近精神頭還好嗎?我的勁頭可是越來越足。

飛魚也好,章魚也好,總是自己往家跑。海鷗也是常客,來的東西真是千奇百怪。

昨晚,睡覺時沒關門,有人從外麵往屋裏窺視。我起來想看看是誰,讓它逃了。月光下我看到,那是人魚。

我可沒吹牛。不信的話,你自己來看看唄。

——D

我所造訪的這戶人家,房子距離懸崖很近,破爛到幾乎談不上“家”。並且D並不在那裏。別說D本人,那裏沒有任何生活用品,絲毫看不到曾有人居住的痕跡。

問了問附近村裏的人,說D大概的確在那房子裏住過。然而,某個晚上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怕是悄悄地搬到別處了吧。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到了家裏。在那之後,再也沒收到過D的來信,也再沒聽到過D的消息。我在想,他可能被大海擄走了吧。大海給D送去了飛魚,送去了章魚,送去了海鷗,甚至還送了人魚。

於是,大海把D,連同D的所有物品一股腦兒都卷走了,難道不是嗎?當然,這種說法是解釋不通的。不過,我還是忍不住會這麼想。

(平成十年十二月八日)

為什麼用D這個名字——我必須從這裏開始解釋。事到如今才說,恐怕會招人詬病。這每天一則的故事裏,我決定盡量不出現固有名詞。固有名詞會給人先入為主的印象,偶爾出現了相同的人名或地名,要是讓人覺得對不上號可就麻煩了,這就是用D這個名字的理由。

因此,需要出現固有名詞的時候,我就從字母A開始,按B、C、D的順序排列下去。排到Z就再回到A開始。其實,這隻不過是個非常手段,並非什麼可以濫用的方法。全書讀下來,應該就能理解了。

這個故事似乎會招人嘲笑,可感覺上也有種詭異的清爽感,當然自己說出這話多少有點王婆賣瓜的感覺。

有些看過它的人會邊說“不錯啊”邊點頭稱讚。其中,還有人會覺得“你啊,每天寫故事寫得痛苦死了,想破罐破摔了是吧,文章裏可都流露出這感覺了哦”,那可是您看錯了。絕對沒有這回事。

收錄於《日課·每天三頁以上》

常葆心情明亮

出門買麵包時,初升不久的太陽鑽入雲中,隻有雲層下方那橙色的火焰在閃爍光芒。

今天,或許會碰上什麼好事。倏地在心頭浮起的,是幾天前聽到的一句台詞:常葆心情明亮。

這樣的話,據說對身體也有好處。沒錯,那就往這方向努力吧,常葆心情明亮。

那是個陰鬱而寒冷的早晨,吐息都是白色的,我出門買麵包。

天很冷,想到今天的工作,心情越發沉重。可是,我必須常葆心情明亮,常葆心情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