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又有一份北平來電被秘書送到了他手頭。是馮治安報告前線戰況的通報。
他立即電令馮治安:“撲滅當前之敵。”當然,他絕對不會忘記在電令中要加上這樣的叮囑:必須鎮定處之,相機行事,以挽危局。
是的,槍聲一響不管你願意承認還是不願意承認,它標誌著局勢已經轉向複雜化了。如果我們不千方百計地設法阻止這槍聲蔓延,那麼局麵就會變得難以收拾。挽救危局的唯一辦法就是談判,雙方都做些讓步。
軍座的心!善良、還是迷茫?
日軍已經從打開刺刀的槍口射出了罪惡的子彈,我們的士兵都倒在了血泊中,他還在乞求和平!
宋哲元肯定還在一種天國式的夢幻裏生活著。盡管他天天都批閱文件,夜夜都詢問前線變化。在他給北平來的每一份有關抗戰的電文作批示時,嘴裏照例要咬出這樣一句問話: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不相信日軍會在盧溝橋發動大規模的戰爭。
他不相信29軍會被日軍吃掉。
有一天夜裏,當他渾身大汗淋漓地淌著虛汗還在念念有詞地說著“這不可能”時,人們終於明白軍座真的病了,他是在說糊話呢!說來他這病有點怪,不發燒也不見發冷,額頭上隻是浸著豆粒似的汗珠,一條毛巾都被擦得濕淋淋的。家人和隨從人員都著急起來,慌手慌腳地張羅著請名醫給他作治療。他卻說:“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這回人們聽清楚了,他是說自己不可能被這點小病撩倒。他是一條山東大漢呀!
宋哲元肯定不是個單色體,他是在極度的矛盾中度日。再加上這病,使他覺得度日如度年。
他心在盧溝橋前線也惦著南京政府。一頭是操心,另一頭是擔心。或者說操心與擔心交織在一起,使他很不放心。29軍的軍長難當啊!
人呀,當一顆心被割切分掛在好幾處時,他就會感覺不到自己靈魂的存在,因而也就失去了支撐力,依賴自己吧,自己是一片飄落的葉子。依賴別人吧,別人會吞沒自己。
這時,宋哲元在無奈之中從於陵給蔣介石拍了一封電報:
“華北士兵守土有責,自當努力應付當前情況,職決尊鈞座‘不喪權,不夫土’之意旨,誓與周旋。”
總裁沒有回電。
宋哲元的心又懸空了一截,是不是他嫌我躲在山東清閑,動了肝火,生氣了?不會的,如若真是這樣,總裁會來電催著讓我返平的。沒有電文,就是他同意我的意見。
宋哲元的心又從那懸空的地方落下了一截。坦然。
這種心態隻維持了極短的一瞬間,很快他就把自己的猜測推倒了,而在琢磨:不管怎麼說,人們還是難以理解我的這次“逃脫”,華北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國家部麵臨著生死存亡的嚴峻關頭,你宋某人怎麼就可以泰然處之地呆在老家不挪窩呢?
華北大地少了主事人,沉重的天幕因而隨時都會崩塌似的。
這個世界還是少不了他的。
他不是漂泊,而是遠航。
當時秦德純是冀察當局的最高負責人。宋哲元不在,委托他包欖一切大權。他感到力不從心,難以支撐華北這塊本來就已經搖搖欲墜的、現在似乎眼看說要落架倒塌的天下。殘局應該由製造殘局的人來收拾。誰是這個殘局的製造者?不知道。反正不是他秦德純,起碼他不是主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