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暮秋答朱記室(1 / 1)

何遜

【原文】

遊揚日色淺,騷屑風音勁。

寒潭見底清,風色極天淨。

寸陰坐銷鑠,千裏長遼迥。

桃李爾繁華,鬆柏餘本性。

故心不存此,高文徒可詠。

【鑒賞】

本詩係酬答朱記室《送別不及贈何殷二記室》詩而作。朱記室,未詳其人,原唱稱何遜為“何記室”,則知酬答當在粱天監中何遜入仕之後,唯何遜先後曾任建安王蕭偉,廬陵王蕭續二記室,史料簡略,難以詳知具體作時。

朱記室原唱有雲:“憑軾徒下淚,裁書路已賒。遠鼓依林響,連檣倚岸斜。山開雲吐氣,風憤浪生花。即此餘傷別,何論爾望家!二君最琬琰,無使沒泥沙。‘朱詩’山開雲吐氣,風憤浪生花‘的景象,與何詩’桃李爾繁華,鬆柏餘本性”等句觀之,何遜此行似為遭讒或蒙冤去職歸鄉所作。朱何同為記室,地位平等,故這首答詩無須過於客氣,而寫得語意顯豁,詞氣發露,體式自由,與《酬範記室雲》之以少答長,以下酬上,詩意婉曲含蓄,體式謹飭恭肅不同。對比可悟古人酬答詩之隨方就圓,因人而異的特點。

前四句先寫秋景,點題“暮秋”:秋日,陽光懨懨地遊揚不定,無精打采,蒼白無力;西風勁吹發出騷屑的呼嘯聲;潭水凝寒,清到了徹底,長天無雲,似為秋風清掃,一片明淨。在這蕭索汰寥的秋氣中,詩人枯坐潭邊,送走了一寸寸光陰,而他的思神卻隨秋氣秋聲飛到了千裏之外故友的身邊。詩人想起來詩中“二君最琬琰,無使沒泥沙”的諄諄贈言,因而遙告朱記室:任那些屑小之徒得意忘形,他們不過像妖豔的桃李那樣,充其量隻能繁華一時,而我心似鬆柏之堅貞,可經受嚴冬風霜的熬煉,琬琰美玉是決不會沉埋於世俗之泥沙中的,隻是可惜心心相印的故人不在此地,我隻能空吟著你的大作,聊寄相思之情。

張紘《何水部集跋》評何遜詩說:“蓋出雄渾於婉麗,仲言猶為近古也。”《詩話補遺》又雲:“何遜詩,清麗簡遠,正稱其名。”從本詩中可以見其端倪。二評說的是詩至齊梁多崇婉麗,婉麗則易縟、易弱,而何詩能參以太康前雄渾之氣,所以辭麗而思清,於簡省中見出翛然遠誌。

本詩的主旨在“桃李爾繁華,鬆柏餘本性”兩句,顯然本之於劉楨《贈從弟》、左思《詠懷》之二,但是構思運筆大不相同,試錄劉楨詩以為比較。

亭亭山上鬆,瑟瑟穀中風。風聲一何盛,鬆枝一何勁。冰霜正慘淒,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嚴寒,鬆柏有本性。劉詩同為贈答性質,而構思單純,筆法直致,隻以鬆柏作比興,抒懷贈弟,骨力錚錚,純以風力勝。何遜此詩則不然,他先以清簡的筆墨,勾出意境迥遠的景象,從中醞釀出風骨凜然的抒情,因而寓雄渾於清麗,骨氣和韻味兼勝。

詩中的景物化用宋玉《九辯》句意而另出新境。層次豐富,顯示出感情的轉化,詩人獨坐潭邊望秋,其初心境懨然,所以望中的日色也是蒼白無力的,而當勁風吹過,他心頭的陰翳也似一掃而空,於是景物頓變,出現了潭清天淨,千裏清肅的景物。於是思隨秋風遠逝遼迥,自然引出了嚴冬鬆柏的感興。

這種景物描寫是齊梁間的新進境,也預示了唐人揉合建安風力與齊梁情韻於一體的趨勢。杜甫《野望》:“遠山兼天淨,孤城隱霧深”,對讀可見運思造景之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