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櫟口守風(1 / 1)

劉孝綽

【原文】

春心已應豫,歸路複當歡。如何此日風,霾噎駭波瀾。倏見搖心慘,俄瞻鄉路難。賴有同舟客,移宴息層巒。華茵藉初卉,芳樽散緒寒。謔浪雖雲善,江流苦未安。何由入故園,詎即紉新蘭。寄謝浮丘子,暫欲假飛鸞。

【鑒賞】

梁天監十二年(513)春,劉孝綽在荊州被召回京,心境頗為愉快。出發前夕,他站在春日落照中眺望江景,想到即將回返建康,途中還可在尋陽(今江西九江)與友人何遜一敘契闊之情,便壓抑不住心頭的喜悅,脫口吟出了“臨流自多美,況乃還故鄉”、“欲待春江曙,爭塗向洛陽”的美好詩句(《太子湫落日望水》)。

但當他順江而下,船至櫟口(其地不詳,當為江陵至九江間某一水口)一帶時,卻遇上了大風浪。詩人不得不移舟靠岸,以待風靜,這便有了《櫟口守風》之作。歸帆受阻,任誰都不會感到高興;何況,詩人們的情緒又比一般人不穩定,故此詩開筆便顯得有些壓抑。“春心已應豫(安樂),歸路複當歡”,敘春日歸鄉的歡樂,而用了“應”、“當”這樣的字眼,可見詩人心中,實際上已不那麼“歡”、“豫”。那給詩人帶來不快的,正是江間突發的風:“如何此日風,霾噎駭波瀾!”霾是挾帶著塵土的大風,噎指天色陰沉。大風狂暴地出現在陰沉的江上,掀起如山的濤浪。這是一種客觀的描述,再加以“駭”的主觀印象,你便可感覺到那風浪是怎樣洶洶駭人了。而且,它出現得又如此突然,故詩中又有“如何”之語,以表現詩人不期而遇中的驚訝和沮喪。當詩人突然瞥見這顛搖乘船的濤浪時,心旌也因驚恐而激烈地搖蕩起來,這就是“倏見搖心慘”。從一以“慘”字可知,詩人此刻臉上,大約已慘然變色。而舉目歸程,望中盡是重重疊疊的浪峰,又怎能不發出“俄瞻鄉路難”的幽幽慨歎江上行船,風浪在所難免。倘在弄潮兒眼中,自是司空見慣。但在急於歸鄉的詩人筆下,便不免多了幾分誇張之辭。以上六句寫江間遇風景象,正有這一特點。所以,接著寫詩人登岸宴飲,就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之感:“賴有同舟客,移宴息層巒。華茵藉初卉,芳樽散緒(餘)寒。”當詩人在風浪中咄咄書空之際,同船的客人卻還有歡宴的豪興。他們邀請詩人,登上江岸,在春草初綠的山坡上,鋪層華麗的席墊,便歡快地酌飲起來。幾杯芳冽的暖酒下肚,那顛簸風浪的餘寒,就逐漸消散——有了前文的“霾噎”、“駭”浪,這“華茵”、“芳樽”的息宴,便顯得分外難得。這當然是詩人的實際感受,但從寫法說,又使詩情出現了很大的跌宕。真是峰回路轉,深得運筆的張弛之妙。

不過,詩人之身雖已擺脫風浪,那懷歸之心,卻依然係於江流之上:“謔浪雖雲善,江流苦未安。”前句稱乘客飲宴中的戲謔之“善”,雖隻用的虛筆,那嬉笑謔嘲之熱鬧情態,已宛然形於筆端。後句展現江上風浪猶未安歇,卻著一“苦”字,詩人那時時起看浪情的焦灼不安身影,也隱隱寓於句中。詩人苦苦思念歸鄉的急切之心,此刻已追過滔滔江流,回到京城“故園”。在恍惚之間,似乎已見到園中新蘭的綻放,正被采擷來串為佩飾呢——“何由入故園,詎即紉新蘭”蘊含的,正是這樣一種“神高駛之邈邈”的想象之境。隻是在“何由”和“詎即”的反問之中,又表現了詩人從幻覺中醒來的失落、惆悵之情。這幻覺後的驚醒,激得詩人再不能坐待風歇浪靜,終於觸發為結句中的奇想:“寄謝浮丘子,暫欲假飛鸞。”“浮丘子”即仙人浮丘公。傳說周靈王太子王子喬,好吹笙作風鳴。遊伊、洛間,被道士浮丘公接上嵩高山。“飛鸞”,大約就是浮丘公用以接迎王子喬的仙禽吧?而今,詩人歸鄉心切,竟異想天開,呼請江風寄語浮丘公,暫且借那飛鸞一用,載著他穿過急風駭浪,直飛“故園”!這兩句結語,與詩人在江陵啟程前夕所詠的“欲待春江曙,爭塗向洛陽(建康)”的實景想象不同,是一種淩空而飛的虛境,其無法實現自不待說。隻是詩人大約被風浪逼急了,做詩也就顧不得虛實真幻了。

該詩寫櫟口守風,雖近於記事,卻很少景物描摹。它的好處,是在歸鄉之情的婉轉抒寫上。由歸程的應當歡豫,轉入遇風受阻的焦躁、驚恐。再於息宴層巒的慶幸中一頓,複又生出迫不及待的歸心。歸急無計,於是發為奇想,造出了借鸞淩空的奇境。由實境引發,以虛境作結,將阻風盼返之情,抒寫得一波三折、委婉感人。劉孝綽乃“詞美英淨”的劉繪之子,史載年少已負文名。後來“每作一篇,朝成暮徧,好事者鹹傳誦寫,流聞河朔”,以至於“亭苑柱壁,莫不題之”。可見在梁初影響之大。從該詩看,他的作品確有文情過人之處,為時人所重,洵非虛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