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過去。
黑底紅袍的秦佑從屋外進來,待下人褪去披風,遞上淨手淨臉的帕子,方才不急不緩地說道:“方才沈家的人送來了請期的帖子,說是在祭天台勞欽天監請的日子,五月十七。”
秦好撥了撥算盤珠子,應了一聲。
起初沈家納采也是送到公主府的,卻被大長公主客客氣氣的請了出來。雖然大哥因此斥責了她,她也置若罔聞,因此,後來的六禮都是在秦府裏完成的。從蘇杭歸來的二哥帶回了一船又一船吃水沉沉的家具綢緞各色首飾古玩,足足拉了六十輛大車,送妝那日,整個南二街從街頭到街尾,首尾相連全都是秦家的車子,稱為十裏紅妝也不為過,聽說沈家還特地圈了一片兒新地作為新人的宅子,置放秦好的嫁妝,果真是風風光光。
算算日子已經三月末了,六禮已經完了五禮,她已經算是大半個沈家人了。秦好有些悶悶不樂。
秦佑逗逗她:“怎麼?當初讓你別嫁,你吵著鬧著非要嫁,現在後悔了?”
秦好悶悶的:“什麼話?我也是為了你和綠柚好,誰知道你轉身就把綠柚趕走,白費了我一番心意…”
秦佑哭笑不得:“哪兒是我趕走她的,她是怕了自己跑的。”
秦好拍一拍桌子:“能怕什麼?還不是你!你還不上心趕緊找!都半年了還沒消息,肯定是你不上心。”
秦佑並不解釋:“也罷,她也該吃吃苦頭了,不礙事。”
“你…!”
秦佑不樂見氣鼓鼓的小妹:“多大的人了還一點兒不穩重,你繼續對賬吧,我去青闕玉樓了。”
秦好癟著嘴,滿心不樂意。自從綠柚走後,家裏的開支對賬都落在她身上,大大小小哪怕一文錢都要過她眼。這是個繁瑣的差事,秦好最不樂意就是做這樣的事,可是二哥說都是要出嫁的女兒家了,必須得懂得如何持家,堅持讓她管家,後來又陸陸續續把陪嫁給她的莊子、鋪子都交給她自己打理。秦好親身體驗了管鋪子的感覺才知道掙錢是多麼的不容易,更遑論二哥手下的鋪子,估計是沒有八千也有五千,這樣龐大的基數,難怪綠柚總是那麼崇拜二哥,連自己都想崇拜他了。
雲往端來一盤時新的水果,一邊說道:“沈侯爺手下的冬喜來捎了信兒,說是定了日子,侯爺便不好再同小姐見麵了,讓小姐放寬心,說一應物事都妥妥兒的了,安心做新娘吧。”
秦好放下執筆算賬的手,撥算盤其實還不如她手算的快,托腮沉思。
這些日子來,沈嘉明常常出現在她周圍左右,有時會捎帶給她幾隻花,一包點心,或者一朵時新的珠花,並沒有什麼昂貴的禮物,但能看出花了不少心思。他曾經說過自己並不懂得送女孩子禮物,如今現學現賣卻也做的不錯。
“雲往,轉眼我就要嫁人了。”
雲往點頭,也非常感慨:“是呀,一晃都十年了。”
“也不知道三哥會不會出現呢,五月十七。”秦好胡亂的在紙上寫著秦謙的名字,一麵又非常矛盾的喃喃自語:“還是不要出現的好,皇上要抓他的…”
紙張飄落於地,雲往垂下眼睛。那位爺已經半年沒聯絡過她了,她收到的最後一條消息是說爺在漠北,傳出的最後一條消息是小姐與沈嘉明的婚事,從此再無回音,好像被人遺忘了一樣。
雲往撿起紙張,放回原處,歡快地問道:“小姐今兒夜裏吃什麼?我得吩咐廚房備膳了。”
秦好放下筆,怏怏道:“咱們出去吃吧,我都快悶壞了。”
雲往還沒吭聲,一直默默的在一邊整理書籍的茉莉已經訝然道:“小姐,都已經定了日子了。”
“所以呢?”
茉莉啞口。自古以來新娘在待嫁期間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連沈侯爺都懂得守禮不再相見,她卻還要出門去。
秦好怏怏不樂:“有什麼打緊的,反正京裏人都笑夠了,再多一樣笑的又能怎樣?姑姑和侄兒結親,姑姑和侄女兒搶婚,平民府裏出嫁的縣主,如今多一樣待嫁期間拋頭露麵又能怎樣?和前麵的相比不過是小兒科。”
提到此事,雲往仍憤憤然:“這些碎嘴子,也不看看這親是誰保的媒!既不敢笑保媒的人,國公府樹大根深也招惹不起,便隻敢笑咱們,算是什麼本事!”
這一樁親事,甫一公布,便遭受了極大的非議,古人重人倫輩分,輩分裏沈嘉明和秦好是鐵打的姑侄沒得跑,可保媒的是聖上,接親的是沈家,這兩家天下誰人能非議得起?能非議的就隻有這個白丁出身的縣主了,她承受了最多的中傷與譏諷。
“走吧。”秦好不想再提。
茉莉也束手站在原地,沒再阻攔。
駕好車後,雲往問道:“小姐,咱們去哪兒?”
秦好想了想:“西坊裏咱們家的青陽酒坊。”
酒坊裏巨大的鍋爐,不管看幾次都覺得震撼。
秦好揚起脖子,鍋爐隻比房頂低一點兒,高高大大,圓圓的肚子,純銅的身子,數根管子從空中蜿蜒而下。這就是古代的提純蒸餾技術,據坊主說,這還是她娘改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