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醉嗤之以鼻:“是不錯!你第一次當然覺得新鮮,待會兒凍死你!”他扒了一些落葉到身上,接著道,“看你細皮嫩肉的樣子一定是個富家子弟公子哥啦!怎麼放在好日子不過出來自找苦吃?”
林尋風自胸前掏出一本書來,道:“任俠之流,其術足以使人輸誠向往……亂世之中,男兒豈可受累於筆墨,自當投筆從戎,試刃吳鉤,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此種生活,豈不快哉!”他合上手中書道:“這本《遊俠錄》我已經讀了好幾十遍了,愛不釋手,還有《太白詩集》更是讓我熱血沸騰,尤其是李太白的這首《俠客行》。”他曼聲吟道: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胡醉翻了個身,掏了掏耳朵。
林尋風問道:“胡大哥,你在聽嗎?這一首‘俠客行’古風,寫的是戰國時魏國信陵君門客侯贏和朱亥的故事,千載這下讀來,英銳之氣,兀自虎虎有威。”
他說地津津有味,胡醉卻已打起鼾來。
林尋風歎了一口氣,覺得有些困了,正要躺下,猛覺得有些不對勁,便跳起來跑過去猛搖胡醉:“胡大哥!胡兄台!快醒醒,趕緊醒一醒!”
胡醉醒來,按住刀柄,低聲道:“什麼事?”
林尋風道:“我……隻是想問一問你,要怎麼睡?你,其實不用緊張的。”
胡醉強忍怒氣,道:“嗔拳不打笑麵,要不然你早已死在我的刀下。”
林尋風歉然道:“我實在不知道胡兄起床氣如此之重,明天我一定好酒好菜地跟胡兄賠罪。胡兄你還沒有告訴我要怎麼睡呢?”
胡醉不耐煩道:“就跟我一樣躺下睡!”
“可這又髒又冷的……”
“你不是可以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的嗎?這麼大張床還不夠你睡的?”胡醉挖苦道。
“話是這麼說,可是……可是還缺少一隻枕子。”
“要不要再給你找個姑娘來讓你摟著睡啊?”胡醉怒道,“大哥!拜托你安分些好不好,明天還要趕路哪!”
林尋風隻好閉了嘴,卻仍舊不躺下,抱膝坐著抖作一團。
胡醉無奈地搖了搖頭,爬起來,將篝火移開,在上麵鋪上些幹草,又砍下些樹枝搭了個擋風屏遮著。
“你睡這兒吧!”他對林尋風說。
林尋風高高興興地躺了上去,登時覺得暖和了許多,不由地讚道:“胡大哥你真厲害啊!”
胡醉淡然道:“像我們這些江湖浪子,不學會照顧自己,卻又奢望誰來疼呢?”他眼望遠方,星光之下,眼中滿是寂寞蕭瑟之意。
秋蟲在哀鳴,泣飲著衰草上的露水,看來已到了夜裏最冷最難熬的時候了。
胡醉忽然覺得有些冷,便拿出酒壺來猛灌了一口。
林尋風聞到好濃重的一股酒味,道:“胡大哥,你在喝酒嗎?給我來一口。”
胡醉道:“這是劣酒,劣酒通常都是烈酒。你喝不了的。”
林尋風道:“我既然決定跟著你混了,你能做的事,我也一定要學會做。”
胡醉把酒壺拋過去:“酒是會喝上癮的,可別喝太多啊!”
林尋風說道:“你是怕我把你的酒喝光吧?嗬嗬,喝光了,我就請你喝上好的竹葉青!”
胡醉的眼裏忽然有了笑意:“爽快!我好久沒有跟人家這麼痛快地喝過酒了!”他奪過酒壺,猛灌一口,又遞給林尋風:“再來!”
林尋風也喝了一口,問道:“胡大哥,江湖到底是怎樣的?”
胡醉愣了愣,道:“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江湖,每個人的江湖都不一樣,但卻有一點是一樣的。”
林尋風道:“哦?是哪一點?”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隻要你身在江湖,就一輩子,也逃不開了。”
“聽你的話,好像江湖令人痛苦,可是書中……”
“書中的話你也相信?那是騙騙你這些小屁孩的。我勸你還是回家吧!如果不是無可奈何,誰願意淪落為江湖浪子。”胡醉的眼中滿是無奈。
“俠客!”林尋風大聲道:“仗劍江湖載酒行,不就是為了快意恩仇,懲奸除惡,維護正義嗎?”
“走江湖,你以為是去西天取經啊!身為江湖浪人,無論是刀客劍客,還是山賊強盜,過的都是刀口舐血的日子,連自己的命都不曉得將會丟在何處,連自己都不知道,手中的這杯酒會不會是最後一杯。還有誰,會去顧及別人,更不要說是什麼伸張正義了。”
“那你呢?胡大哥,你有沒有想過?”林尋風不依不饒。
“我每天想的就是如何吃好睡好,就這麼多!但是今晚想要睡好看來是沒指望了。我勸你還是趕緊丟下滿腦子的幻想吧!幻想終究隻是幻想,江湖險惡,人心叵測,永遠不會有你想象的那麼美好的。”
“我……”林尋風道。
胡醉趕緊打斷他:“你放過我吧!我好困哪!”
林尋風閉了嘴。
世界終於清靜了。胡醉擺了個最舒服的姿勢——他要美美地睡上一覺。
“胡大哥,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在江湖上走著,忽然半道上殺出一個美麗的女俠,然後……”林尋風又開了口,堅持他美好的幻想。
胡醉本待發飆,但是當聽到“女俠”二字時,他閉上了眼睛,靜靜地躺著,輕聲道:“想過……”
仗劍江湖載酒行的歲月,真的有傳說中那般瀟灑嗎?多少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多少個淪落江湖的遊子浪子舉杯,卻無影與對,隻好獨酌。浪子渴望來一點月光,好讓自己能夠感覺到來自遠方的一點溫暖,可以溫一壺月光下酒,可為何隻有也風吹著那竹林依然,吹得那黃葉蕭蕭而落,落在心頭,落了滿階……
像楓橋夜泊的張繼,無人懂,霜夜獨立聽烏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