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論博物學家(1 / 2)

(俄)曼德爾施塔姆黃燦然譯

達爾文清洗科學語言,消除浮誇的、修辭學的和目的論情愫的每一個痕跡。他敢於散文化,恰恰是因為他要說的實在太多,故不覺得需要向任何人表達狂喜或感激之情。

自然科學家並沒有選擇自己的寫作風格的自由,也找不到現成的。每一種科學模式都要求有自己獨特的組織科學材料的方法。它的表麵形式總是支持某一獨特的意識形態及其伴隨而來的目標。科學的文學形式問題在自然科學中尤為明顯,這些自然科學在危機時刻總是成為意識形態的戰場。隻有當我們全麵研究人們對自然的態度的曆史之後,我們才可以理解那些製約著自然科學的文學風格的規律。

達爾文從未宣稱自己是一位自然哲學家。他從未把任何神學屬性強加於自然。不僅如此,他還一而再地拒絕仁慈的自然這一概念,至於自然中的意誌或理性動因這一概念,就與他更遠了。他在科學寫作的表麵形式,換句話說,他在邏輯上和風格上的技巧的總和,是來自純粹的生物學的觀點。

達爾文的著作是在自然科學中的淺薄之風已到了破天荒的不成比例之際出現的。業餘自然研究在英國和歐洲大陸到處泛濫。受過教育的小康市民和紳士在研究植物,收集標本,並帶著記錄他們觀察和描寫的本子。德國浪漫主義和英國諷刺作家都對他們大加嘲弄。查爾斯·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傳》事實上是對這類業餘活動的一次尖刻的諷刺。我們知道,匹克威克先生和他在俱樂部的追隨者們,都是博物學家。然而,他們完全無所事事。他們竟能讓自己專注於這種隻有魔鬼才知道是什麼的消遣,而他們的滑稽表演是年輕姑娘和街頭頑童取之不盡的笑料。

這類德高望重的紳士配備了捕蝶網和植物背囊,卻沒有任何普遍的目的來指導他們。他們僵硬的觀察和描寫變得漫畫。然而,在鄉紳和牧師所從事的各種純粹屬於家務式業餘活動的同時,也興起了一股研究世界地理的熱潮。環世界航行成了一種教學時尚。不僅是金融界的精英,而且是整個中產階級,都想方設法要為他們的子弟提供環遊世界旅行的機會,為他們在商船或軍艦覓得一官半職。

這種對自然的多種多樣的新好奇,與林奈對於知識的渴求和拉馬克聰明的尋根問底截然不同。這個始於達爾文的“比格爾”號航行,終於著名藝術家莫奈乘坐“布裏吉特”號環遊世界旅行的時期,是一個分析式觀察的趨之若鶩的見習時期,當時人們爭相論證他們對世界的體驗,並且有一個關於實踐活動和個人首創精神的牢固基礎。

達爾文的科學描述驚人的逼真。他利用陽光、空氣和陰影,以及精心計算的距離,在他的寫作中製造最大可能的效果。結果是一幅有某種動物或昆蟲被不知不覺捕住的引人入勝的圖畫,仿佛是被照相機捕住了,展示出最具有它的特征的姿態:

這隻叩頭蟲,被倒放過來仰天準備跳起時,頭和胸廓會向後移動,接著把胸脊撐起,靠在鞘尖上。在繼續向後移動的過程中,那條脊因肌肉的充分調動而彎得像一個彈簧;此刻這隻昆蟲靠在它的頭和鞘翅的末端上。

現代讀者很難充分欣賞這一描寫蘊涵的絕對前所未有的新鮮性,在今天看來,它看上去簡直是取自電影紀錄片。為了充分領會達爾文革命性的文學科學風格的程度,讓我們拿這幅徹底的實用性素描與帕拉斯的一段描寫相比較。帕拉斯是林奈的信徒,也是《穿越俄羅斯帝國各省遊記》的作者,以下是他對“亞洲蠓蟲”的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