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細胞生命的禮讚(1 / 2)

(美)劉易斯·托馬斯佚名譯

我們歸根結底都是從一個單一細胞衍化而來。這個細胞是在地球冷卻的時候,由一響雷電賦予了生命。是從這一母細胞的後代,我們才成了今天的樣子。

有人告訴我們說,現代人的麻煩,是他一直在試圖使自己同自然相分離。他高高地坐在一堆聚合物、玻璃和鋼鐵的頂上,搖晃著兩腿,遙看這行星上翻滾扭動的生命。照這樣的描繪,人成了巨大的致命性力量,而地球則是某種柔弱的東西,像鄉間池塘的水麵上嫋嫋冒上的氣泡,或者像一群嬌弱的鳥雀。

但是,任何認為地球的生命是脆弱的想法,都是人的幻覺。實際上,地球的生命乃是宇宙間可以想象到的最堅韌的膜,它不理會幾率,也不可能讓死亡透過。而我們倒是那膜的柔弱的部分,就像纖毛一樣短暫、脆弱。而且,人早就在杜撰一種存在,他認為這種存在使自己高於其他生命。幾千年來,人就這麼腦汁絞盡、用心獨專地想象著。因為是幻覺,所以,這種想象今天如同過去一樣沒有使他滿足。

人乃是紮根在自然中的。

近年來的生物科學,一直在使人根植於自然之中這一點成為必須趕緊正視的事實。新的、困難的問題,將是如何對付正在出現的、人們越來越強烈地意識到的觀念:人與自然是多麼密切地聯係在一起。

我們大多數人過去牢牢抱有的舊觀念,就是認為我們享有主宰萬物的特權這種想法正在從根本上動搖。

可以有理由地說,我們並不是實際存在的實體,我們不像過去一向設想的那樣,是由我們自己的一批批越來越複雜的零件逐級順序組合而成的。我們被其他生命分享著,租用著,占據著。在我們細胞的內部,驅動著細胞,通過氧化方式提供能量,以供我們出門去迎接每一個朗朗白天的,是線粒體。而嚴格地說,它們不是屬於我們的。原來它們是單獨的小生命,是當年移居到我們身上的殖民者原核細胞的後裔。很有可能,是一些原始的細菌,大量地湧進人體真核細胞的遠古前身,在其中居留了下來。從那時起,它們保住了自己及其生活方式,以自己的樣式複製繁衍,其DNA(脫氧核糖核酸)和RNA(核糖核酸)都與我們的不同。它們是我們的共生體,就像豆科植物的根瘤茵一樣。沒有它們,我們將沒法活動一塊肌肉,敲打一下指頭,轉動一個念頭。

線粒體是我們體內安穩的、負責的寓客。我願意信任它們。但其他一些小動物呢?那些以類似方式定居在我細胞裏的生物,協調我、平衡我、使我各部分湊合在一起的生物,又是怎樣的呢?我的中心粒、我的基體,很可能還有另外許許多多工作在我細胞之內的默默無聞的小東西,它們各有自己的特殊基因組,都像蟻丘中的蚜蟲一樣,是外來的,也是不可缺少的。我的細胞們不再是使我長育成人的純種的實體。它們是些比牙買加海灣還要複雜的生態係統。

我當然樂於認為,它們是為我工作,它們的每一氣息都是為我而呼吸的;但是否也有可能,是它們在每天早晨散步於本地的公園,感覺著我的感覺,傾聽著我的音樂,思想著我的思想呢?

然而我心下稍覺寬慰,因為我想到那些綠色植物跟我同病相憐。

它們身上如果沒有葉綠體,就不可能是植物,也不可能是綠色的。是那些葉綠體在經營著光合工廠,生產出氧氣供我們大家享用。但事實上,葉綠體也是獨立的生命,有著它們自己的基因組,編碼著它們自己的遺傳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