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顏色,睡眠的顏色
但那是一種什麼顏色
或許還是黑洞洞的空白
這是兒時的印象,今天
我備好了瓦灰,水,牛角
製成的刮刀,以及古代的毛筆,
毛刷和金箔銀箔一張張,
如果可能還要有咒語――你知道
一切呼之欲出,隻欠東風
這先人的說法今天也適宜,無論你
身在異鄉或守在自己的山上
池塘逸事
大清早房門前來了兩個木匠
一個留下喊醒我一個繼續前行
卻不料我打老遠地在他背後
台階下麵的水溏裏問:“什麼事?”
這怎不叫他茫然,茫然的不是我
早早化身徘徊在池水上,嗓音沮喪
而是幾日不見,一汪深溏
竟已變成累累的石頭卵蛋一攤
望著他躊躇,想起他一生
忠厚老實——上帝知道
要不是再問一聲:“什麼事”提醒他
他準會把前來的目的遺忘:
“一把春天的斧頭要來取回!”
我讓他自個兒從廚房那扇
半開的窗戶爬進,可沒等我
放下手中的石頭,又見他
從窗戶跳出,輕落在地麵上
我納悶他為何不開門出來
順順當當,卻偏偏隻記得
我是如何進去就如何出來
——憑著一股天生的秉性?
而我不停地從水中撈石頭也
遭受到奚落:哎! 何苦不再等來
一場大水,把石頭盡數衝走……
門關著。但看得清裏麵的黑——
啊!外邊的大自然卻是例外
它前腳剛走,留下滿目荒夷
可沒準等你睜開眼,歎口氣
順著同一條溪,在同一個山穀,
以為是末日來了,卻聽見
那寂寞的山洪轟隆隆,不一會兒
又讓池塘恢複清純一汪。
給啞巴漆工的四則小詩
1
昨晚小閣樓的房梁上
垂掛著鏡子般的水滴
如果它們不曾滴落
一串串地滲入房間
我就不會一邊歎息,
一邊神經質地跳開,
到樓下把你從熟睡中
拖起床。不好意思
說起昨夜的一場雨,
我真感到自己老了,
老得就像一個看守房子
的老神祇,周圍
沒有一個說話的人
不過還是說了:
“那水直落地板上
早已化成柔軟的一灘。”
2
“那晶卵,如果它
從不曾滴落
而僅在自身重量裏
輕如預言,
那它的形象在時間裏
就好比在別處
人們所說的滴水穿石
的那種現實吧。”
我好像說過類似的
老掉牙的話,
如果有,我想你也是
根本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所以莫名其妙。
所以你來,其實是叫你來
幫忙挪動一下東西,
但願你不要介意
3
雨永遠在暗中滴答
但我似乎更高興現在
站在亭子裏的你,像古人
給人以靈感
“啊,要把它們擦得
像鏡子一般亮是你的命運。”
“而且風熟悉你手上砂紙的聲音
還有你的漆刷”——
我說了嗎?我不可能說
就像昨夜將你喚醒,
至於那水滴
如何長年地困擾我,
我一句也沒說。我隻是看著你
在如何仔細地端詳
那風吹雨淋
的四根柱子。
4
我很感激你,啞巴
但是什麼樣的日子才是
修漆的好日子
不會說話的你
自然也不可能跟我說
但你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
隻是依稀秋風裏,世界
顯得有點來曆不明
隻是不聲不響地漆
仿佛睡著了,
隻是從早到晚
好像不存在——
啊,都是為了讓那亭子
在園子裏更顯端莊,祥和
的確,它看起來
分外像亭子。
聖納澤爾的詩(4首)王寅
你為什麼圍繞著我旋轉
親愛的陽光,我的蝴蝶
你為什麼圍繞著我旋轉
我的詩篇是馬背上猶豫的鹽粒
是旅途中羞怯無比的郵差
我認識的藍色陰影
潛行在白色岩石的下方
海洋如同月光一樣明亮
天堂總是不在上帝這一邊
雨點帶著雨的氣息
不斷折入過去,季節的
疾病在我的窗外忽熱忽冷
紊亂的玻璃也是真理
我喜歡陳舊的照片
習慣在電影院裏重溫時間
如水的巴赫,如雪的肖邦
這憂愁,這米酒是同一種黑暗
琴鍵上的黑人看不見飛揚的塵土
失明的飛鳥曆數芬芳
我臥倒在崩潰的火焰中,新月
依然無法越過黑夜緩緩蘇醒
昨夜下著今天的大雨
昨夜下著今天的大雨
冰冷的天賦一樣美麗
柑橘此刻隱含著悲傷
琴匣裏留下了玻璃的灰燼
飛艇的命名一再延遲
我依然不知道聲音的顏色
為什麼一定要走到世界的盡頭
淚水才會模糊了大海
嘴唇下的秘密貼緊狂風
是鑰匙也是火焰
是星光上的痛,也是
今夜下到明天的大雨
北方的海邊生長著三棵鬆樹
北方的海邊生長著三棵鬆樹
強勁的海風控製著它們的高度
就像被理發師不斷修剪的頭發
橫向生長的鬆樹有著扁扁的樹冠
堤岸。海洋。燈塔。海岸線上
隻有三棵低矮的鬆樹
這寒冷地帶的樹木
在幽暗的樹枝上結著碩大的鬆果
高跟鞋的後跟在沙灘上刻下深深的足印
夏天的男孩在樹下甩出魚鉤
缺了魚頭的死魚和衝上岸的
貝殼再也無法回到海裏
我不知道北方海邊的這三棵鬆樹
在冬天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貝殼會不會繼續在沙灘上死去
灰色的海浪會不會一直拍打到鬆樹的腳下
我隻知道我在遙遠的東方
夢著我的愛情,也許某一天
低頭的時候,我會突然想起這三棵鬆樹
在布列塔尼荒涼的海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