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剩下一根誰也沒有啃到的骨頭……
他們沒有謝幕,我一個人
爬上石頭廣場,拿起那根骨頭道具
發現上麵布滿了他們爭奪時
留下的血絲。在我的眼裏
他們洞察到了窮的無底洞的底
並住在了那裏。他們想象到了一根
無肉之骨的髓,但卻難以獲取
當他們表現出了窮人啃骨頭時的
貪婪、執著和猙獰,他們
又免不了生出一條江的無奈與陰沉
——那一夜,我們接著喝酒
說起舞蹈,其中一人脫口而出
“跳舞時,如果真讓我嚐一口骨髓
我願意去死!”身邊的怒江
大發慈悲,一直響著
骨頭與骨頭,彼此撞擊的聲音
牧羊記
我在這座山上牧羊
一個老頭,穿著一身舊軍裝
也在這座山上牧羊
山上的兩群羊,很少來往
一群在坡地,一群在山梁
一群背陰,一群向陽
山上的草,每天
都被啃兩遍。一泓溪水
帶走了一群羊,半小時後
又帶走另一群羊。它們仿佛
一群是魂魄,一群是羊
那時候,我剛剛學會吹竹笛
常常爬到鬆樹上,一邊吹笛
一邊盯著夏天的玉米地
鋤草的姑娘,花兒一樣開放
每天,老頭都背著一口
大鐵鍋,在墳地裏
撿來一根根白骨
點燃柴火,熬骨頭湯。然後
用一個土碗,喂他的羊
他的羊,又肥又壯
那些白骨,被熬了一次又一次
但每次熬過,他又會將它們
一一放回原地。他知道
它們不同的墓床,從來不會
放錯地方。第二天,他又去撿拾
就像第一次那樣:扒開草叢
撿起來,鼓起腮幫
吹一下塵土,集中起來
小心翼翼地放入滾沸的鐵鍋……
我懷疑他知道那些骨頭
的主人,卻從來不敢與他搭腔
他滿臉的陰冷,令我迷茫
而慌張。我曾經發誓
一定要重新找一座山
到別處去牧羊
但我年輕的心,放不下
這座山上,一個穿紅衣裳的姑娘
河流二
有些風物不可聆聽,不可以讓它們
靜止;有些流動不可以接近,不可以
把自己想象成水鳥,在它們的表麵上飛
有些厚達幾十丈的滾沸不可以切斷
不可以蔑視它們的衝擊力;有些沒有盡頭的
循環不可以隱喻時間
不可以把它們分成一個個斷麵
有些一再抬升的河床不可以視為崛起
不可以用它們運輸黑暗
有些高達數千米的空穀,不可以
錯認為自由的空間;不可以
鼓動空氣和陽光,以及風的暴亂
有些不能分散的整體不可以孤立,不可以
把它們用數億的個體才糅合成的,骨肉相連的
一個擁抱,僅有的擁抱,當成異端
有些沉默不可以騷擾,不可以抵押上
眾多弱勢者的悲歡;有些河流
像一支孕婦的隊伍,它們懷著胎兒
像歐家營旁邊的這條,走得很慢
通常能看到,我們的倒影
和漸漸縮小的未來
你就從表麵上看(5首)莫非
是的,你就從表麵上看
是的,你就從表麵上看樹幹的表麵
全部的細節來自別處。積雪伸縮
太陽燃燒。梯子在山頂上不用搖晃
不用的意思,我們至今尚未通曉
詞語的紋路到底訴說什麼。針葉林
和闊葉林無聲的溝壑,叫菊花飛起來
叫種子及時脫落。冬天四處奔走
給稻穀脫粒,給田地歇息和遼闊
給老鼠最後的食糧,給小螞蟻
挖隧道,像隧道一樣我們叫它縫隙
像縫隙一樣我們叫它千裏之堤
你就從表麵上,看上帝掩藏的世界
誰會是那個人
誰會是那個人,隻有回憶卻從未謀麵
隻有花朵,沒有等來果實和打水的
籮筐。隻有一陣擦過屋簷的風聲
隻有漆黑的枝丫,隻有白羽毛的鳥兒
沒有話語。沒有河流兩邊遼闊的莊稼
露著石頭縫隙的房子,沒有年月
牆頭的草一會兒青青,一會兒枯黃
沒有探聽。似乎隻有回憶裏的事物
按照本來的順序,重新走過台階
和季節。隻有四個大小不一的金魚缸
在一樣的地方轉悠,在一樣的時候
被蟲子拖住,看海棠花開不開海棠花
槐樹葉落在水中
槐樹葉落在水中,時光落在樹葉上
比時光還清晰,甚至比另一個詞有用
季節已經放下。樹葉被塞進房間
仿佛有人來過又消失。明月不管樹木
生長或者移栽。明月給你照搬峭壁
給黑夜播撒菊花和苦菜,給我一個人
布置板凳,在板凳上繼續灌溉和教育
看天氣和日常變化,海棠還在枝頭
點綴。紅的黃的都一樣叫海棠
叫西府海棠,一遍一遍叫到了樹下
這是窗外的事情。牆角旋轉的大風
在大風中藏匿,如同蟲子在泥土裏遊蕩
春天想著苦菜
春天想著苦菜。苦菜不想開花的事情
苦菜挖我的心思。挖出來也沒什麼
要緊的。鬆樹的鬆針在雪上透露
雪那麼結實,藍色的反光恰如初衷
不是冷。冷隻是一層皮毛被風掀起
不是玉米的秸稈,在坡地上搖
在冒煙的溝壑中航行。雪那麼平靜
呼吸因為自由,甚至感覺不到是呼吸
就像被埋沒的語言。它們紮根
在紮堆的石頭上,經過一個冬天
找我們並不知道的地方,生兒育女
用心思在心思上挖,田埂上挖,全都是
唯有透亮的世界才是看不透的,才是
二分之一的黑,驅逐人類的想象
仿佛正午的光打掃陰影,留下塵埃
積雪的台階在台階上。麻雀的叫
像一個詞語叫我們。天空的右上角
指出時間的乏力。早晨的葉子
早晨的米飛揚根本沒有米你知道嗎
不要問紅油漆的欄杆怎麼會是白色的
怎麼會。靠著屋簷的鬆木梯子跑了
後院的薔薇騎在高牆上。怎麼會
明天的月不一定還要來。明天的天
是你說的總比我們看的還要遼闊
偶然間的右上角
偶然間的右上角,積雪的右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