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六十年代(3)(3 / 3)

隻有寂靜,才有毒藥的分量

2010.6.14阿拉善頌歌古馬

到處是成吉思汗的畫像

氈帽三綹短髯細長的眼睛

日上三竿在阿拉善右旗大街的一家商鋪裏

他出現在磚茶奶酪烈酒的商標上不怒自威

或許,我們看到的隻是表象此刻他正在

一個或者無數個蒙古人的血液中宿酒未醒

風幹的駱駝肉老鷹眼中狂奔的黃羊

或許有些餓了夢中磨牙在玻璃上磨花

或許隻要小便到處跑到處找不到背風的地方

天空是藍色的聖湖沙漠的一百四十四個海子裏

母親在微笑不敢褻瀆不敢對之撒尿水火神聖

在《大紮撒令》裏在每個蒙古人的頭腦當中

包括火的餘燼包括天邊消隱的那顆最小的星

——幼子守灶的燭火戒急用忍他早已忍不住

從我的知識和經驗中跑出來罵罵咧咧

跑向街角一堵寫著“拆”字的矮牆

寒風掠後頸他緩緩轉過身來

短髯無存三角眼睡眼惺忪但依舊細長

牙齒潔白蒙古漢子

黑紅臉膛上露出比一個帝國的王汗更滿足更真切的笑容

2010.12.18-19

對麵工地的簫聲(3首)田禾

買早點的民工

天在下雨。工地停工

民工睡了一回懶覺

九點起床,如廁,洗漱。想吃早點

找了兩枚硬幣出了工棚

早點攤要穿過一條S型街巷

巷口跪著一位七十歲的白發老人

一隻手抓著旁邊的黑布袋

另一隻手撐在地上

老人臉色蠟黃,像半截陶俑

民工走著走著就停住了腳步

他的腿突然軟了一下

這個凍得渾身發抖的老人

像跪著的冰雪

民工心生憐憫

把手心裏快要攥出汗水的兩枚硬幣

輕輕放進老人麵前的搪瓷碗裏

轉身融入街巷之中

拉煤的老人

我是站在路邊,看他

拉過去的。隻見他

全身趴在車把上

拉一車煤,剛剛穿過

東街頭的第一個路口。

大風中他隻能彎下腰

朝一個方向

走半天,轉一道彎

在巷口碰見賣魔芋的人

他側了一下身子。

他一邊走,一邊喊

破著嗓子喊

剛落下來的雪

落滿了他的煤車

他拉著一個冬天。

黃昏。冬樹。風做的臉。

街道。冰雪。那位老人。

對麵工地的簫聲

對麵的工地與我住的房子一水之隔

工地上那個吹簫的民工

像掘井一樣吹響一管洞簫。

晚風吹著他的亂發,吹著他的腳趾

冰涼的簫聲沿著高高的腳手架

向上攀緩。

吹簫的民工,像一個天下的窮人

提著一隻苦膽

倒出滿地的苦水。

被寬恕的時間(8首)潘洗塵

如果離開土地我會聽不到任何聲音

如果離開土地我會聽不到任何聲音

更看不見任何色彩也觸摸不到

堅硬的時間

行走的時候腳上粘著的泥土

讓我心裏踏實我還曾試圖跟在一條狗的後頭

在滿是月光的院子裏爬來爬去

這是你看不見的但你更想不到

我都聽見了什麼

把無法辨別的事物放在土地上

把無法辨別的事物放在土地上

水會被過濾枝杈很快腐爛

種子發芽

真理一旦存在就一定是長出來的

但難免被習慣忽略

在土地之外是誰

用詞語的抹布擦拭著

玻璃上的灰塵我們卻總是忘了

最樸素的表達

在墓碑上刻完這行字我們就可以離開了

我們哪一個不是被迫地來,這世上

“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

誰見過那個唯一主動降臨並甘願受死的人

他卻說:“時間來不及了,我不能再作比喻”

所以我羨慕那些歹人總是有大把的時間

用來做歹事和懺悔以後繼續做歹事

“愛自己的敵人,祝福詛咒你的人”

在墓碑上刻完這行字我們就可以離開了

某一段時間或某一個詞語

我死了或者我活著

區別僅僅是一個敘述過程

一個直接說出結果

我們被迫地出生丟到台上

就是為了飾演一個注定的角色

看上去多姿多彩地活著

其實在表演不同的死法

沒有一條生命可以真正度盡劫波

我們有過什麼還能剩下什麼

某一段時間已經消失

某一個詞語被反複使用所謂的一生

這一刻我死了

陽光依舊明媚遠處的育嬰室

仍有新鮮的啼哭時斷時續

多麼冰冷的死亡我們一切稱之為規律的東西

活著時生命就缺少形象感

死了更被簡化成

某個詞或某些詞語

盤點來不及了

加法或減法又有什麼意義

一些時間的敘事終成雲煙

與生命有關的抒情已丟在風中

越不過也回不去

所謂的一生就是被卡在這裏

悲劇

誰對自己的出生或死亡

留下過記憶我們所謂的一生

隻不過是在體驗一個

活著的過程

所以沒有比生命本身

更大的悲劇了

即便是沒有翅膀人類也有能力飛上太空

那又能怎樣

說到底還不是對自己是怎樣的開始

或是怎樣的結局

都一無所知被寬恕的時間

我緊貼著大地沉默的無聲無息

任憑這冬天寒風刺骨

但土地的沉默是另一種雷霆

春天你將看到沉默之美會漸次蘇醒

土地無恨恨也無痕

心已西出陽關何須枕戈待旦

沉默和遺忘都是土地的饋贈

再冷的冬天也留不住被寬恕的時間

上帝說:寫作吧!

上帝說:寫作吧!

寫作是一個詩人愛這個世界

唯一的能力

寫作吧淨完臉洗過心

即便雙手不用握於胸前

寫作的人也會懂得感謝糧食和雨水

感謝饑餓與嚴寒也應該懂得感謝讚美和祝福

感謝詛咒與讒言

寫作就是做一次精神的探險

為罪孽深重的靈魂掘一條救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