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梭羅
瓦爾登湖迅速地溶冰了。靠北,靠西有一道兩杆闊的運河,流到東麵更闊了。一大部分的冰從它的主體上裂開了。我聽到一隻籬雀在岸上灌木林中唱著,——歐利,歐利,歐利,——吉潑,吉潑,吉潑,詫,卻爾,——詫,維斯,維斯,維斯。它也在幫忙破裂冰塊,冰塊邊沿的那樣巨大的曲線是何等的瀟灑,跟湖岸多少有著呼應,可是要規則得多了!這是出奇的堅硬,因為最近曾有一度短短的嚴寒時期,冰上都有著波紋,真像一個皇宮的地板。可是風徒然向東拂過它不透光的表麵,直到吹皺那遠處活的水波。看這緞帶似的水在陽光底下閃耀,真是太光輝燦爛了,湖的顏容上充滿了快活和青春,似乎它也說明了遊魚之樂,以及湖岸上的細沙的歡樂。這是銀色的鑼魚魚鱗上的光輝,整個湖仿佛是一條活躍的魚。冬天和春天的對比就是這樣。瓦爾登死而複生了。可是我已經說過,這一個春天湖開凍得更為從容不迫。
從暴風雪和冬天轉換到晴朗而柔和的天氣,從黑暗而遲緩的時辰轉換到光亮和富於彈性的時刻,這種轉化是一切事物都在宣告著的很值得紀念的重大轉變。最後它似乎是突如其來的。突然,注入的光明充滿了我的屋子,雖然那時已將近黃昏了,而且冬天的灰雲還布滿天空,雨雪之後的水珠還從簷上落下來。我從窗口望出去,瞧!昨天還是灰色的寒冰的地方,橫陳著湖的透明的皓體,已經像一個夏日的傍晚似的平靜,充滿了希望,在它的胸懷上反映了一個夏季的夕陽天,雖然上空還看不到這樣的雲彩,但是它仿佛已經和一個遠遠的天空心心相印了。我聽到有一隻知更鳥在遠處叫,我想,我好像有幾千年沒有聽到它了。雖然它的樂音是再過幾千年我也決不會忘記的,——它還是那樣甜蜜而有力量,像過去的歌聲一樣。啊,黃昏的知更鳥,在新英格蘭的夏日的天空下!但願我能找到他棲立的樹枝!我指的是他,我說的是那樹枝。至少這不是Turdus migratorius。我的屋子周圍的蒼鬆和矮橡樹,垂頭喪氣已久,突然又恢複了它們的好些個性,看上去更光亮,更蒼翠,更挺拔,更生氣蓬勃了,好像它們給雨水有效地洗過,複蘇了一樣。我知道再不會下雨。看看森林中任何一個枝椏,是的,看看你那一堆燃料,你可以知道冬天過去沒有。天色漸漸黑下來,我給飛鵝的唳聲驚起,它們低飛過森林,像疲倦的旅行家,從南方的湖上飛來,到得已經遲了,終於大訴其苦,而且互相安慰著。站在門口,我能聽到它們拍翅膀的聲音,而向我的屋子方向近來時,突然發現了我的燈火,喋喋的聲浪忽然靜下來,它們盤旋而去,停在湖上。於是我回進屋子裏,關上門,在森林中度過我的第一個春宵。
(徐遲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