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我在美麗的日本(2)(2 / 2)

在日本最古老的詩歌故事集,包括許多被認為是短篇小說的《伊勢物語》裏(十世紀成立),有過這樣一段記載:有心人養奇藤於瓶中。花蔓彎垂竟長三尺六寸。

這是在原行平接待客人時的插花故事。這種所謂花蔓彎垂三尺六寸的藤確實珍奇,甚至令人懷疑它是不是真的。不過,我覺得這種珍奇的藤花象征了平安朝的文化。藤花富有日本情調,且具有女性的優雅,試想在低垂的藤蔓上開著的花兒在微風中搖曳的姿態,是多麼纖細嬌弱,彬彬有禮,脈脈多情,又若隱若現地藏在初夏的鬱綠叢中,仿佛懂得多情善感似的。這花蔓長達三尺六寸,恐怕是異樣的華麗吧。日本吸收了中國唐代的文化,爾後很好地融彙成日本的風采,大約在一千年前,就產生了燦爛的平安朝文化,形成了日本的美,正象盛開的“珍奇藤花”給人格外奇異的感覺。那個時代,產生了日本古典文學的最高名著,在詩歌方麵有最早的敕撰和歌集《古今集》(905),小說方麵有《伊勢物語》、紫式部(約907前後一1002前後)的—《源氏物語》、清少納言(966前後一1017,根據資料是年尚在世)的《枕草子》等,這些作品創造了日本美的傳統,影響乃至支配後來八百年間的日本文學。

特別是《源氏物語》,可以說自古至今,這是日本最優秀的一部小說,就是到了現代,日本也還沒有一部作品能和它媲美,在十世紀就能寫出這樣一部近代化的長篇小說,這的確是世界的奇跡,在國際上也是眾所周知的。少年時期的我,雖不大懂古文,但我覺得我所讀的許多平安朝的古典文學中,《源氏物語》是深深地滲透到我的內心底裏的。在《源氏物語》之後延續幾百年,日本的小說都是憧憬或悉心模仿這部名作的。和歌自不消說,甚至從工藝美術到造園藝術,無不都是深受《源氏物語》的影響,不斷從它那裏吸取美的精神食糧。

紫式部和清少納言,還有和泉式部(979一不詳)和赤染衛門(約957一1041)等著名詩人,都是侍候宮廷的女官。

難怪人們—般提到平安朝文化,都認為那是宮廷文化或是女性文化了。產生《源氏物語》和《枕草子》的時期,是平安朝文化最興盛時期,也是從發展的頂峰開始轉向頹廢的時期,盡管在極端繁榮之後已經露出了哀愁的跡象,然而這個時期確實讓人看到日本王朝文化的鼎盛。

不久,王朝衰落,政權也由公卿轉到武士手裏,從而進入鐮倉時代(1192—1333),武家政治一真延續到明治元年(1868),約達七百年之久。但是,天皇製或王朝文化也都沒有滅亡,鐮倉初期的敕撰和歌集《新古今集》(1205)在歌法技巧上,比起平安朝的《古今集》又前進了,雖有玩弄辭藻的缺陷,但尚注重妖豔、幽玄和風韻,增加了幻覺,同近代的象征詩有相同之處。西行法師,(1118—1190)是跨平安和鐮倉這兩個朝代的具有代表性的詩人。

夢裏相逢人不見

若知是夢何須醒

縱然夢裏常幽會

怎比真如見一回

《古今集》中的小野小町的這些和歌,雖是夢之歌,但卻直率且具有它的現實性。此後經過《新古今集》階段,就變得更微妙的寫實了。

竹子枝頭群雀語

滿園秋色映斜陽

蕭瑟秋風秋葉凋

夕陽投影壁間消

鐮倉晚期的永福門院的這些和歌,是日本纖細的哀愁的象征,我覺得同我非常相近。

謳歌“冬雪皚皚寒意加”的道元禪師或是歌頌“冬月撥雲相伴隨”的明惠上人差不多都是《新古今集》時代的人。明惠和西行也曾以詩歌相贈,並談論過詩歌。

西行法師常來晤談,說我詠的歌完全異乎尋常。雖是寄興於花、杜鵑、月、雪,以及一切萬物,但是我大多把這些耳聞目睹的東西看成是虛妄的。而且所詠的詩句都不是真摯的。雖然歌頌的是花,但實際上並不覺得它是花;盡管詠月,實際上也不認為它是月。隻是當席盡興去吟詠罷了。象一道彩虹懸掛在虛空,五色繽紛,又似日光當空輝照,萬丈光芒。然而,虛空本來是無光,又是無色的。我就是在類似虛空的心,著上種種風趣的色彩,然而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這種詩歌就是如來的真正的形體。

(摘自弟子喜海的《明惠傳》)西行在這段話裏,把日本或東方的“虛空”或“無”,都說得恰到好處。有的評論家說我的作品是虛無的,不過這不等於西方所說的虛無主義。我覺得這在“心靈”上,根本是不相同的。道元的四季歌命題為《本來麵目》,一方麵歌頌四季的美,另一方麵強烈地反映了禪宗的哲理。

唐月梅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