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風中的火車(外)(2 / 3)

風被關在窗外,它是無形之物,我能聽見它的聲音,卻始終看不見它是什麼形狀。我看見的是:不知誰扔下去的一隻紅色塑料袋,被風刮起,搖搖晃晃地刮得很高、越來越高,最後飄浮在商洛站台上的那片天空中。

這肯定不應該是西北大地上的風景,但那隻飄浮在商洛站月台上空的塑料袋,卻讓我記住了:下一站,就是西安,將於13:14到達。走出西安火車站,用上十多分鍾時間,我就能望見城牆,並登上城牆……此刻,我看見了西安城牆,它是青色的,很高,陽光下,就肅穆地站在護城河的那一邊,但那上城牆的門在哪裏?我不知道;城牆上的風大不大,是否能將我的思緒吹散到那一個“長治久安”的長安城中去?我也不知道。

凹陷之地

在西安、臨潼以東、驪山的腳下——那幾柱飄浮的光線昏黃,起於遺址大廳棚頂高處,避開觀望者的頭部,夾雜著西北高原黃土的氣息,暗淡地向下散射,打在了兵和馬的身上。坑道之中,那些秦代的將士個個身材魁梧高大,裝束簡單,他們腰板挺直,麵目表情不一,卻嘴唇緊抿,整齊地集結在浩大的坑道中,就像是等待著那一聲號令,即將踏上征程。

目光向下,但我一直沒有聽見那來自凹陷之地戰馬的噅噅嘶鳴;也沒聽到士兵出征時——腳踏大地的步履聲。也許是他們與我之間的距離過於遙遠——他們遠在兩千年之前的那個秦地,因此,這些已經服役了幾十個世紀,至今仍然沒有退役的兵和馬,當他們最終等來的不再是出征的號角,而是一批又一批“遊覽者”的目光時,我總覺得,今天,他們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就有了走上舞台演出的意味。

然而這樣的“舞台”,卻與我們日常生活中那個高於觀眾席的舞台不同,它經過曆史泥土的疊壓,是屬於現代漢語的一個名詞:遺址。它低於地平線,並且曾經是藏匿於地表下、曆經過多少個朝代的秘密,陷於黑暗之中,是為了不讓人們看見!因此,當它在幾十年前的那次偶然巧合,而被人們發現、並進行後來的田野考古發掘之時,就注定了這些“兵”和“馬”,在那個時間之後的某一天,會以“遺址”的方式——走上“舞台”,並麵對紛至遝來的觀眾。

事實也是如此,在2011年夏日某個酷熱的中午,正是那張價值90元的遊覽門票,將我和眾多的“遊覽者”帶到了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並讓我如此近距離地看到了大秦帝國軍團兵陣。這樣的遺址仍然是古代的遺跡,它被發掘之後,經過我們的修複加工,總在發掘原地的那個凹陷之處出現。其時,我看到的那些兵和馬,身在坑道之中,仍然保持著兩千前的模樣,不吭一聲,一動也不動。遊覽者手中數碼相機燈光的閃耀,一次次照亮了他們的臉,將遙遠時間之中的兵和馬的定格,再次定格並存儲在兩千年之後的相機和電腦裏。

遺址展廳中的空氣有些濕悶,那裏的光線依然很不明亮,在向更低的地方滑行。那個左腿蹲下、右膝跪地的弓箭手,他手上的弩和箭,怎麼沒看見,都到哪裏去了?最後的那根箭,或許已從箭袋中拔出,離弦而去,卻不知飛落到何處;而那張弩則也許是木製的,早已朽爛,而成為他腳下的泥土。這自然隻是我的一個推想,而且這個推想的正確與否,僅與那個“遊覽者”的我有關。

此時,我轉身來到弓箭手的背後,看見了弓箭手因為單腿跪地,而必須踮起腳尖的——那隻腳上的鞋子。是的,我看到了那隻腳上的鞋子。這位弓箭手不是反撇子,這從他持“箭”握“弩”的手勢上已經看出;整個身體的重量,大都壓在那隻踮起腳尖的右腳上,因此,我看到的那隻鞋子——除了踮起的腳尖,鞋子的大部分離開了地麵,這樣,我就能夠清楚地看到了那隻鞋的鞋底了。鞋底很厚,很結實,自前腳掌起,到腳掌心,再到腳掌跟,疏密有致的針腳,工工整整、一針一線,納進了那個秦代女子的多少心思與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