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四海
風中的火車
在開往西安的K708次列車上,入夜時分,我感覺到窗外的風好大,它伴隨著車輪碾壓鋼軌的聲音,穿過窗板沿口的縫隙,一直呼嘯在我的耳邊。
久久難以入眠,索性悄悄離開床鋪,走到窗口處向外看,可是我什麼也看不清楚,能看到的隻是夜晚的黑暗和那幾點燈光。而這幾點燈的亮光不僅幽暗、昏黃,且是一閃而過的倉促,不但沒有將窗外的黑夜照亮,反而加重了窗外那個地方夜色的黑。窗外的那個地方是什麼樣子,我是看不見的,我隻知道它或它們,肯定是以一個又一個地名的方式出現在路途之中。這是我頭一回乘坐K708次列車,因為安慶至西安的旅客列車開始運行隻是近兩年的事情,即使幾個小時後,這趟列車駛出夜晚的黑暗,穿行在白天的時間裏,我也不可能知道我經過的那些地方,到底有什麼樣的內容……
夜色的黑,在車窗外,慢慢地變淺,再漸漸地消退;天亮時,窗外的風,依然在列車的窗外呼嘯著——在已是河南、陝西的大地上呼嘯著。事實上,這車窗外的風,是在列車開出安徽安慶站的那一刻,就開始的,它不約而至,與我同行,而且還和我一起,在不斷地逼近西安城牆——那個我一直想要去看一看的地方。
然而常識告訴我,這有可能是一種錯覺。對於旅途中的我來說,車窗外,任何一個地點之上的風,都是那一個地方的風,它們與經過的火車沒有直接關係。一列火車的經過,至多是造成那列火車與周圍空氣的相互摩擦,而產生“風”這樣的東西,這一點,我已經用自己的眼睛證明:視野遠處的那些樹木,它們不僅沒有像風那樣地去追趕火車,卻一直在急切地後退;我看見,它們的枝葉在這個季節裏輕輕地搖曳著,不會像軌道近處的草木,因為有了一趟列車的經過,而加大了搖晃的幅度。當列車速度慢下來,在商南車站停下時,那原本一直呼嘯在我耳邊的風聲,也就消失了,但商南站台附近的那幾棵細細的樹,仍然在屬於商南那個地址之上的微風中搖晃著。
麵對這樣的錯覺,我常心存懷疑,因為我乘坐過的任何一種交通工具,都確切無疑的是要行駛在風中的,依然記得,十多年前的一個夏季,我經河南鄭州去浙江寧波,乘坐的交通工具是汽車,可那時的長途汽車還很少有空調,也不行駛在高速公路上,天氣的酷熱讓我汗流浹背,近30個小時的時間裏,我的襯衫一次次被自己的汗水濕透,再被湧進窗內的熱風一次次地強勁吹幹。這難道也是錯覺?如果這也是錯覺的話,那麼又是哪個地方的風吹進窗內,將我的那件白襯衫一次次地吹幹?
K708次列車繼續在風中奔跑,安慶至西安的大地上也由此有了火車經過時——那列火車所投下的陰影。火車的陰影與樹的陰影、建築物的陰影不同,它雖然會在某個地址上作短暫地停頓,但它一直是以“不斷”這樣的方式,緊跟著火車,能夠將所有的“停頓”串聯起來,一路穿州過省地前行,在到達某個地址的同時,是為了準時離開那個地址,再去抵達下一站。我曾這樣尋思過,在一望無際的大地上,能將“到達”和“離去”結合得如此沒有縫隙的,大概隻屬於火車這樣的交通工具,而乘坐火車的人卻不如此,他們或他們影子的“到達”和“離開”相隔甚遠,在“到達”和“離開”之間的那一段時間裏,自己的影子已移至他們抵達的那個地址之外的另一個地方,常常被別處的雨或雪打濕……火車再次減速,進站,然後停住。我看見,車廂內,有人早在車門前等候,要在這裏下車;站台上,有人拖著行李,正急匆匆地向列車走來。當K708次列車在商洛站僅停留了幾分鍾,於10:29開動時,隨著車速提升,風的呼嘯聲便再次在耳邊響起,並且通過窗口灌入車廂。有人叫來列車服務員,嘟嘟囔囔地將不知道誰打開的那扇窗戶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