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一劍光寒十四洲(1 / 3)

寒冬臘月,鵝毛大雪。

街上的人來來往往,衣服雖然破舊,掩飾不住他們臉上的喜悅。

這場仗可算打完了。誰輸誰贏,老百姓並不關心,他們關心的是關口大開,在外漂泊了三年的親人能回來過年。這還是情況好的人家,有的家裏剩了一年邁婦人,左鄰右舍就是幫襯著,也決計過不去來年的夏天了。

城主府,北廂,客房。

女子坐在窗子上,身著軍甲,墨發高束,劍眉淩厲,雙目微合,佩劍橫在身前,素手捧著酒壇,毫不顧忌,溢出的酒濺濕了坐在地上的主將。

府中年久失修,沒有地龍的屋中,就是常放著的茶壺都會被凍裂。這壇中的酒片刻時間裏,已有薄冰。

而在地上的人,嘴唇已是青紫。

“符謙,你欺人太甚。”手再抓不住壇子,女子隻有眼睜睜地看著它一點點的脫離自己的控製,落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四濺的酒浸染著雪屑,地上深深淺淺的汙跡。

符謙靠著門板,側頭望向窗外,眸中一片景色撩人。

隆冬之際,自然是山梅獨傲,故連綿的飛簷下,總是露出一抹顏色,像那二八的佳人見到了未來的夫婿。

符謙覺得自己的雙腿已經沒有知覺,他知道,花赫心冷了。

暮日西垂,晚霞映在府門前的馬車上,有幾分喜色。

來往的百姓心裏更踏實了,畢竟這是個好兆頭。

再看這馬車,端的是好生氣派,共禦八駒,前三後五,可見車廂的寬大,墨檀的骨架,雕花的是久不見經傳的老手藝,刻地是二十八星宿,這在亂世之際也是有說法的,而今,識得的人不多了。

窗子大,不知名的雪白皮毛阻擋著寒風,南沿特有的珍珠鑲邊,米粒大小,兩角垂著菱形石塊。忽略工藝不提,如此大的車廂,深雕淺鏤,偏偏車窗開得也是極大,如此,若想保持著穩定,對於工匠來說,便是大難題。

車夫立在車旁,馬車簾子打起,跳下一個十三四歲書僮打扮的少年,火紅的外袍,藍色祥文壓底的裏衣,額頭見汗,可見車內溫暖如春。他從車後拿來掃帚,把地上的雜雪掃開,直到有一塊三尺見方的空地。

在這當口,街道另一頭縱馬追來了一隊侍衛打扮的人,慢慢的聚在車後。

為首男子,麵如冠玉,鳳眼淩冽,身著赤袍,重劍加身,他不理上前遞酒的侍從,催馬緩行車旁,手起鞭落,狠狠抽在車夫身上。

車夫年紀不大,挨了這一很鞭,咣當一下倒在車下“哎呦呦”個沒完,在雪地上來回來去的滾,本來看著就不怎麼幹淨的夾襖更不像樣子了。

書僮掃完地,又進入車裏,這一進一出,冷熱交差,一片水汽彌漫。

霧氣朦朧間,車上下來一人,著黃邊繡百靈爭春的裏衣,外罩雪白暈墨色的長袍,羊脂玉環腰,左配了一塊巴掌大小的暖玉,桃花眸,美人鬢,一根黑木簪別住了三千風華,餘的碎發與鵝黃錦帶編起分兩側垂下,雪落在發上,江南山水一般的溫潤,淺紅美人痣居於眉心。

旁人都看傻了的時候,赤袍男子兜頭對著車夫又是一鞭,驚得眾人一躲,車夫趕緊爬了過來,趴在地上,穩穩當當地給美人當踩凳。

美人嗤笑著下了馬車,站定後,他長呼一口氣,唇角微揚便是傾國之禍……隻不過,那笑裏揉了太多東西。

閉上眼,有水從額上滑落,許是被雪景映襯的緣故,讓人想起那傳說中,住在蒼龍嶺的仙人。

真真是“池家幺子眉心紅,洛陽百花自慚情”。

池家幺子,自幼風流動人,以眉心美人痣名動天下。

他十三歲時,曾入寺一年,為求三千世界緣法。一年後,靈鄴寺驀空方丈親送他出寺,言他此生與般若無緣,然佛家慈悲,賜他一“裕”字,抵他男生女相,禍亂人世的罪過。

自此,他名動天下,但不因才德,卻以顏色。

西皇下旨,池裕此生若不娶妻,不得入京。

便是京城第一花樓柳閣的花魁也絕不敢擔“美人”二字,西沿東涼境內,擔得起這兩個字的,隻有他池毓卿。

不過,美人再美也是個男人,更是個等著娶媳婦的男人。

紅衣書僮急忙為他披上鬥篷,他皺眉,不耐煩得扯過,手一揚,人已是向前走去。

身後的書僮“哎呀哎呀”著跑過去接,等到接住,自家少爺早就進了大門。

與他那出塵的外表不同,嗓音是樓中姐兒們最喜歡的那種多情:“誰有功夫穿這些,弄亂了頭發,娘子不讓進門,爺敲折了你的狗腿。”腳步不停,話音落時,人已不見。

聞言,書僮委屈得癟嘴,跟著一路小跑。

主仆二人甩下那上前例行詢問未果,滿臉憤懣的小將,似踏雲而去的景色,真是出塵……

咳,真是無禮至極!

這小將本欲攔下闖府的二人,卻聽得後麵有人尖聲頌道:“西北大營眾將士接旨!”

他翻了個白眼,無奈轉身,正對上赤袍男子的冰冷視線,渾身一顫,心裏“咯噔”一下,那句軍師教過的“恕末將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禮”硬生生的卡在了嗓子裏,不上不下,兩方人僵持了半天,他到底是跪了下來,長呼三聲“萬歲”接旨。

見他低了頭,拿旨的小公公“哼”一聲,懶得看他,細聲細氣地念了起來,搖頭晃腦、唇紅齒白的小樣在這大西北真是一景。

京內同這大營不合的事早不是什麼秘密了,這一行人來到西北就知道碰不了什麼善茬,也就沒打算客氣。

這不,打門口就杠上了。

當然,萬事有因果,今日果,前日因。

自古就有貧富懸殊,這寒門子弟看那富家兒女也常有那麼股子酸氣。但真步入朝堂,除了那些個年紀輕輕,半身土腥的儒士,這該認識、該巴結的,寒門從不比常年混打官場的老油條懂得少。

然而,也有個例,便是那軍營。雖然將領之中還有那些各派別的插手,營中的兵卻隻看刀槍功夫,故花赫雖為女兒身,在營中卻是大有威望。長年征戰,封賞的將領自是不在少數,安撫軍心,也不太在意他們的出身,畢竟,誰也不知道今日的將軍會不會是那明日的枯骨。這戰事已定,而後便是休養生息,太平盛世。

說白了,文人的天下。

這些將領少不得四散分離,各處調配,瞧花赫的婚事便是明明堂堂的一招。在京裏的各位看來,這婚事不過是把這女將軍的權收了過來,而在軍營裏看來,把他們的將軍一張紙賜到池家為妻,無疑是侮辱,赤裸裸的侮辱。

是以池家的二公子都到了這,還不曾有人來迎。傳聞,軍中幾位將軍是兄妹,按理來說,這姐姐妹妹日後的相公來了,做哥哥弟弟的是該出來見一麵,好生托付。

畢竟,符花赫不是什麼千金小姐,說白了,誰替皇家娶了,皇上便承了誰一個天大的人情,日後封賞器重,必然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