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萱梅,奪天地造化的寶物。
有緣之人若是在極陰之日服下,自可脫胎換骨,或體散玉梅的清寒之氣,繼而後生異香,或品性不自覺得流露出梅的孤傲,或冷情至極兼有七竅之心機。
這是符謙在他的雜記上記下的話,是真是假,無從考證。
因為,隻有符花赫吃過。
那是還在討飯時,混著偷來的包子一起吃下的。後麵氣急敗壞的攤主被還叫年的少年擋住,年拚命攔著身前的人,道,“花!快吃!別給我留!快吃!”
拳頭落在身上,他踉蹌,撞到了蹲在地上吃包子的花赫。
花赫眼看著包子滾了出去,連忙搶了幾步,被身後逼近的攤主推在地上,顧不得許多,連著沾在上麵看著髒兮兮泛紅葉瓣統統吞了下去,剛壓下那口包子,整個人就被踢飛了出去。
符謙感歎,“若是再來一次,玉萱梅可能就要喂狗了。”
夜半,花赫燒得七葷八素,年去找郎中。
不過,沒錢自是找不來的。長著白花花胡子的郎中讓學徒把他攔在門口,自己坐在堂內品著香茶悠悠道,“我們也要吃飯不是?”
小縣城中,他急得赤目。
正巧那日的攤主迎麵過來,對著三九寒冬中,衣衫襤褸的他,啐了一口,而後搖著擔子揚長而去。
狼性本然的少年攥緊了拳,悄悄尾隨上去。
當夜,年抱著花赫,裹緊了身上原本屬於那攤主的夾襖,深一步淺一步的離開了城中。
城西,一戶人家裏,院中躺著被割喉的攤主,四肢被打斷,不成人形。
滿園被放出的狗,撕咬他臃腫的身體,兼而悲號著被做成包子的同類。
四天三夜,花赫終於醒了,看著憔悴的年,她心中一動,卻沒和以前一般哭得像個淚人。
之所以說玉萱梅有各種功效,就是因為符花赫都表現出來過,隻不過,間隔不定,開始是體散異香什麼的,後來就冷情孤傲,體貌上從服下玉萱梅後,就越發出落的玉骨冰顏,性情倒是時而會變得冷情,時而清高又孤傲。
而什麼極陰之日,純粹是胡編。
符花赫第一次變性情時,把不明所以的年嚇得以為她鬼附身了,後來有一次在領兵時變得冷情起來,一箭就照著符曄射過去了。符曄側身躲過,驚得一身汗,箭正中他身後三丈外的敵帥。下了戰場問她為什麼,她,“反正又死不了,射的是你右肩。”
符曄哭,“你就不能讓我躲開麼!”
茶香之中,清寒氣隱隱,“麻煩。”
符曄,“。。。。。。”
所以,坐在車內胡思亂想,站在車轅上含淚一拜以謝三軍的符花赫,事實上,是又變性情了。
不信你聽。
“吾兄為國亡,乃大義。妹雖悲極難止,亦不敢責其無情,當修族譜,載其事,傳其德高,以供後世瞻仰。”
跨在馬上的符燁抽動嘴角,心中暗道,又犯病了。 “兄言,西北雖險,不及皇城之重。其守軍,當世勇也,隻可惜緣慳一麵。今得見,兄死而無憾矣!”
這馬屁拍的,多有水準,反正又沒多少讀書認字的兵卒,聽上去一套一套的,還能讓他們聽懂,讓他們覺得自己特有文化,特有麵子,多不容易。
皇駕未遠,她又身為武將,聲音高了些,逮不到符謙的老爺子一聽她的說辭就樂了,“傳符花赫。”
內侍應答,拿了拂塵往外走。
池裕巧妙的攔住內侍,宛聲道,“啟稟皇上,符花赫思兄悲極,身然重病,實不宜此刻來拜見,恐驚擾聖駕。”
老爺子斜瞥池家名義上的二小子,捏了塊一口酥道,“你急什麼,朕又不惦記她,再說皇後三年前就不讓朕再娶了。見見又何妨,還不去。”
池裕微低頭,這話恐怕不是他能夠聽的。
瞧著他臉色的內侍步伐繁複,嘴中嚷著,“侯爺啊,皇上想看,那是尊夫人的福分,您還是別難為奴家了。”躲過身前的人,輕抖拂塵,尖聲道,“安涼將軍之妹,符花赫見駕!”隱隱地,蓋過了繁鬧的城中雜聲,直入符花赫的耳裏。
四周一靜,那廂符花赫向這邊看過來。
內侍瞧著那冰雕玉琢的人,散著清寒之氣,墨玉的眸子,雙眉不知是怎樣風情,他暗歎安祈侯好福氣,“姑娘,皇上召見。”
符花赫望著他,冷冷清清的樣子,微屈身,“有勞公公。”
內侍在前方帶路,符花赫心裏想著說辭,估摸著符謙什麼時候走的,這樣想著,款款的蓮步慢慢少了幾分僵硬,好像嬌羞微低的頭不自覺抬了起來,神情寡淡,墨玉籠煙一般,眼神沒落在實處,周身的清寒之氣中夾雜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香。
池裕看著她心不在焉的走來,心中泛起惆悵,方才種種聽在耳中,她無疑是明鏡的心思。此刻素顏白裘信步走來,冷情孤傲的性子,墨玉籠煙的雙眸,玉骨冰顏,幽香清寒。
池裕微側頭,唇角含笑,或許,若沒有符年,上天是不曾薄待她的,甚至可以說是眷顧。
奈何女子的情深,總抵不過世間的緣淺。
她既要嫁與自己,容下媚娘做平妻,成就他二人一番良好姻緣,他又怎麼能不還她一個完整的家呢。 不肯放下那個符年,也不過是因為二人相伴過幾載。
而他安祈侯和他的夫人還有一輩子要走下去,那個叫符年的痕跡,那個叫齊念的傷疤,都會被淡忘。
看著她盈盈一拜,傲骨不屈,音如冰泉入耳。。。。。。
“安祈侯。”
池裕回神,“嗯?”
老爺子叫第二遍,看著池家的二小子看著他媳婦發愣,他覺得好笑,再好看的美人看了一路還沒看膩,這小子指不定還娶不娶流落勾欄的王瓔琅,再加上這符花赫本為安涼將軍,那身手對上昔日王家嫡女王瓔琅的官宦手段,這安祈侯府日後必然熱鬧得緊,要多去才是。
池裕聽得,跨步站在了符花赫身邊,行禮,道,“臣在。”
二人終於站在了一起,同穿裘衣,一雙璧人,墨白相襯,風華內斂。
老爺子看著不住點頭,“你們夫婦,倒也是難得的俊俏。”
“皇上過譽。”符花赫啟唇,“民女和符帥相比,不過是蒲柳之姿。”
池裕側目。
“哦?“老爺子目光落在她臉上,長得是欺霜賽雪,倒也不輸符謙的君子如玉。
他就奇怪了,不是說西北的這幾個將軍都是流浪落魄子弟嗎?怎麼一個比一個清俊,即便唯一的女將流落過東涼,瞧著依舊這麼冰清玉潔,傲梅凜寒,這都是誰那麼想不開生完不要的,早說啊,他就接管了。
“符帥在西北素有白衣卿相之稱,隻可惜天妒英才。”符花赫長歎一聲。
看看,又是一條小狐狸,鐵定符謙教的。
“天妒英才?這話從何說起。”老爺子麵色艱難的做出疑惑色。
“符帥就在西北之地,嘔心瀝血以圖禦敵於國之門外,此次雖已打破敵軍,但在得知折損了兩位將軍時,二哥悲痛至極,自責許久,前日在路上,故去了。”符花赫麵不改色,與其讓這位老爺子硬加在自己身上,她還不如早早拿過來。
西皇一聽,麵色真的冷了下來,他若是應了符花赫的話,那就真的讓那符謙逃了,還是從他這就被承認了的,可若是不應,這符花赫即刻被定欺君之罪,如此,多方權益須得重新衡量,西北更是不安,於國無益。但想這符花赫必是有話要說,否則不會突然提來,“符卿多才,而今遠去,朕心深痛啊。”
符花赫察覺他用詞曖昧不定,“皇上還請保重龍體,我二哥臨終前曾言,感念吾皇知遇之恩,來生必將結草銜環。”你就別惦記符謙了。
西皇覺得好笑,接著又聽她說,“我謹記符帥所言,日後必將在靈鄴寺長祈我西沿國運昌盛。”
靈鄴寺?
那可是皇家的地界,多少事都在這三千神佛麵前定下了,比如當日的玩笑般親事,比如符謙親口應下的殘生。或許日後還能加上,這符花赫自請替了符謙,做皇家暗子的韶華盡負。
聽了她這句,西皇又變回了那個慈眉善目的老爺子,他嗬嗬笑著,“你有心了。傳旨:安涼將軍之妹,符花赫,胸懷高義,端賢雅德,體言貌行,當世不二,西沿無雙,著今封為懷琛郡主,賜城西府邸一座,良仆三百,城外百傾田,加食一品祿。”
一品祿三個字,符花赫覺得意味深長。
老爺子看她跪在地上,打算謝恩的模樣,慢悠悠的加一句,“再賜素虛璧做汝嫁,擇吉日,與安祈侯完婚。”
眾人驚,天恩浩蕩!
為將嫁的郡主立府本就多餘,更何況外加一品祿,誰想得到不止如此,金口一開,連素虛璧都賞了出去。
素虛璧,池裕皺眉,即便花赫要代替符謙,也應該是普通的暗子,可怎麼轉眼做了素虛璧的主子。
素虛璧,乃是當世少有的玉璧,當初運進皇城,是切割了兩半後從城門斜著進去的。
能工巧匠不敢下手,玉璧時常變幻顏色,時紅時白,平日又呈墨紫色,且,是塊暖玉。
當然了,這是說給百姓聽的。
事實上,素虛本是天家的一個暗莊,那塊玉璧也是因為放在了那殿裏,才叫了素虛璧。
故而,誰被賜予了素虛璧,言外之意,誰就是素虛的新主子。且素虛璧主帶領的是暗子,而成為暗子的人都不是死士,而是威逼利誘來為皇家做事的人。
說白了,這個暗莊很不穩定,帶頭的主子這陣子死了好幾個,暗子們誰也不服誰。本來死了就換一個,老爺子倒是無所謂,可是影響了做事,他就不得不想法子了,正巧有現成的。
符花赫跪倒,“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以額點地,她連推辭的話都懶得再說。
老爺子點頭,孺子可教也。
王尚書整個過程麵無表情,隻在離開時對著池裕冷哼一聲。
皇駕回轉,四周旗幔相隨,撐著皇家的赫赫威嚴。各種織錦的下擺掃過地麵,蹭髒了。
年真王輕浮一笑,對池裕點頭,大冬天搖著一把美人扇麵,隨駕離開。
宰相華酒笙遠遠看到,打消了過來的想法,隻看著符花赫。
池裕看著身側的身著不合身白裘的女子,沒注意到別的打量,心中不忍,“你何必如此?”
符花赫起身,彈了彈裘衣上的土,低頭看著他扶著自己的手,感覺到那份小心翼翼,因著無奈,聲音裏有幾分軟糯,“侯爺又何必如此?”
池裕挑眉,手腕發力,把放鬆下來,腳步還有些虛浮的她勾進自己懷裏,下巴放在她的頭上,墨色裹著白衣,“我這叫天經地義。”
符花赫還沒心思哄他這個日後的盟友,看著那內侍又遠遠跑來,她掙了一下,沒掙開他,微惱,“放開。”
池裕也瞧見那人,想放開又不甘心,低頭看著那薄極的唇,想起那些氣人的話也不那麼氣憤了,看上去,反而覺得可能滋味甚好。
嚐一嚐又何妨?
揚起裘衣,蒙住了二人,他照著那薄唇咬去。
反正是自家的娘子。
符花赫下意識一掌送出,卻被那方才扶著自己的手扣住了脈門,半邊身子軟麻,靠在男子的身上,不知所以,承受著鋪天蓋地的熱情。
男女情動時,越是反抗,越會激起另一方的征服欲,而池裕,顯然是食髓知味的個中高手。
含住女子欲言而退縮的舌頭,輾轉反側,極盡折磨之事。
唇舌廝磨,符花赫感覺陌生的很,卻從心裏湧出一把大火,燒毀了她殘餘的理智。
池裕察覺她的失控,唇角勾起,越發得迫進,再不肯給她留一絲的空隙。
不知多久,符花赫氣竭,終於忍不住,“唔”一聲,徹底軟在池裕的懷裏。
池裕離開那薄唇,深吸一口氣,眼內波光蕩漾,再這麼下去,他也要失控了。
“暫時放過你。”池裕抱起腿軟的女子,再看去,那內侍早不知去向。
身側不知何時在的王瓔琅看著他,隻說了一句,“皇上要花赫擇日到靈鄴寺去一趟。”說完,轉身向著馬車走去。
池裕不動,盯著她的背影,喚了一聲“媚娘”。
王瓔琅停下了腳步,聲音隨著寒風傳來,“毓卿,我還是那句話,你莫要負我。”
言畢,還是著那一身緋紅的舞衣,一步步,走向了,那載她來的馬車中。 符花赫已經恢複了冷靜,站在地上,除了目光閃爍,也看不出什麼,她笑了笑,“你這不叫天經地義,叫天理不容。”
同樣回了馬車上。
池裕聳肩,欲跟上,卻聽背後有人喚他。
池裕回頭,隻見仕奴陪笑道,“侯爺,皇上有請。”
池裕,你到底想要什麼!
符花赫看著對麵的窗子,心裏不明。
京裏繁花似錦,車水馬龍,因著大年三十快到了,來來往往的人們都喜氣洋洋的,這個拎串口蘑,那個裁些布,臨著的還要買些石榴花,劃算劃算剩下的銅板夠不夠給家裏的孩子買點糖糕。
對著她坐的王瓔琅有一下,沒一下的整理周身配飾,眼睛落在符花赫穿的狐裘上,終是沒說什麼。
車外人聲鼎沸,車內自成一方天地,寂靜得能聽到落雪的聲音。
兩個女子,相顧無言,窗外好景來不及欣賞,一個兩個都想著池裕那不合時宜的舉動。
王瓔琅心中苦澀,嗅著那女子身上的異香,指尖冰涼,一言不發。
符花赫沒想過接受池裕,也沒想過他這麼混蛋。
她以為,執意破壞旨意,冒罪也要娶王瓔琅做平妻的池裕是個癡情兒郎,她從一開始就有心成全。
她並沒有我不好過,你也不能好過的想法。恰恰相反,她更想看到身邊的人幸福。
或許是一直以來過得太苦了,她生出了逃避的心思,她甚至不想去追究自己的身世糾葛,想結一些善緣,祭祭劍下的亡魂,也好使來世投生到個好人家。
她能做的,就是成全他們。
可,這難不成隻是她一廂情願?
否則,剛才那又算什麼?池裕他,莫不真是個浪蕩子?若是,那這王瓔琅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想到此,符花赫不禁思慮,若是符年還活著,或者符謙能和自己在一起,那結局又是什麼呐?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符花赫搖頭苦笑,她倒是短命的主,都占全了。
神思恍惚,其實,有那麼多如果,她完全可以去過另一種生活。
待到安祈侯府,符花赫就著侍女的手下了車,侯爺府新落成的富麗堂皇,美輪美奐來不及欣賞,匆匆而過,步伐略有些散亂。
她急於找到一個落腳之處,她怕自己後悔今日的決定。
她迫不及待,想鑽進這個籠子,尋求一種相對的安穩。
七曳謹遵自家二公子心血來潮的吩咐,隨著符花赫回來了,步行到門中,想起什麼,回頭看去。
那絕代的佳人立在台階下,不進不退,茫然無措。
七曳低歎暗想,主子平白生了一副風流相貌,卻是如此不懂女兒家心思。即便是曆廷,都不會做出這種讓符花赫和王瓔琅單獨在一起的缺心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