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英
美,在渴望美的人的心裏,較之在看到美的人的眼裏,放出更加燦爛的光芒。
——紀伯倫
電話裏約我寫篇關於圖書館的短文,說隻要千把字就行。她怎料到隻圖書館這三個字,恰似深潛的青春生命流動我心波若海潮。
我是家族中從太祖、同輩到後代中正規學曆最低一員。初中畢業後我就輟學從藝以補助兄弟繼續求學,也許這是我唯一自慰地承認父母沒白生我,並由此落下了終身解不開說不清也委實沒什麼具體目的的渴學情結。
我剛剛悄悄地過了第71個生日。我從未有過“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的感覺,我打從小作文就不肯用這等詞語了。自我懂事以來的甲子輪轉中,國家、民族、家庭、個人之經曆總是步履維艱、考驗重重;
又總是麵臨新的選擇直到如今。莽莽眾生之任何小我,隻要不是白癡,對生命之舟的舵輪,即使在一段平滑如鏡的航程,你也不能撒把;而麵臨駭浪驚濤重關險隘——決定命運的當口,個人有個人的內心搏鬥,其激烈程度不以人的身份而增減。在我同時代摯友的閱曆中,我想不出有誰沒經曆過“叫天天不應、叩地地無門”的境遇。當任何可以依靠的力量都疏離遁去,而比現實更清晰響亮的記憶擁抱了我,一座又一座圖書館——美的聖殿向我湧來,給我溫暖、撫慰、勇氣。
我不清楚我的摯友一個個怎樣度過“是生或是死”的大關。而我自己,則不得不承認世俗的親情——哪怕我已完全不知曉親人是否尚在人間,等著他是我活下來的砝碼之一部分,再就是書,抄不走奪不去滅不了的心底的書。在失去全部家存書籍,圖書館成為危險禁地的年代,我的心靈競常常悠然在經常進入或不曾涉足的圖書館裏徜徉。於是有史以來的聖賢先哲和親切的未曾謀麵的著書人,一一來到我的麵前。從我國公元前4000年左右仰韶文化時期半坡象形文字,公元前3500年左右的古埃及的紙莎草書,到近代史中雖死猶生的我所敬仰的中外人物,都來針對我的困惑、絕望和我談心耳語,告訴我:曆史總是向前發展,美是不會從地球上消逝的。
今天我能行文參加讚美圖書館的合唱,是海內外大大小小圖書館對我備加關切之寸草回報。而當我的頭腦漸次僵化海綿化到說什麼,或用任何先進設備作文都是無聊的絮叨,那麼,親愛的圖書館又是使我別出醜,恬然默默“坐禪”的美的聖殿。隻要我尚有目力、聽力乃或心力,這美的聖殿對我就不是幻影。
“作者簡介”
黃宗英,電影演員,作家。作品:散文集《星》、《桔》、《黃宗英報告文學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