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J土地的誓言(1 / 1)

◎端木蕻良

對於廣大的關東原野,我心裏懷著摯痛的熱愛。我無時無刻不聽見她呼喚我的名字,我無時無刻不聽見她招呼我回來。我有時把我的手放在我的胸膛上的時候,我知道我的心是跳躍的。我的心它還在噴湧著血液吧,因為我常常感到它在泛濫著一種熱情。當我躺在土地上的時候,當我仰望天上的星,手裏握著一把沙泥的時候,或者當我回想起兒時的記憶的時候,我想起那參天碧綠的白樺林,標直漂亮的在原野裏呻吟,我看見奔流似的馬群,蒙古狗深夜的嗥鳴,皮鞭滾落在山澗裏的脆響;

我想起紅布似的高粱,金黃的豆粒,黑色的土,紅玉的臉,黑玉的眼睛,斑斕的山雕,奔馳的鹿,帶著鬆香氣味的煤,帶著赤色的足金;我想起幽遠的車鈴,晴天裏馬兒帶著串鈴在溜直的大道上跑著,狐仙姑深夜的讕語,原野上怪誕的狂風……這時我聽到故鄉在召喚我,故鄉有一種聲音在召喚著我,她低低地呼喚我的名字,聲音是那樣地低,那樣地急切,使我不得不回去,我從來都被這聲音所纏繞,不管我走在哪裏,或者我睡得沉沉,或者在我睡夢中突然驚醒的時候,我突然的記起是我應該回去的時候了,我必須回去,我從來沒想離開過她。這種聲音是不可阻止的,這是不能選擇的,隻能愛的。這種聲音雖已經和我們的心取得了永遠的溝通。當我記起了故鄉的時候,我便能看見那大地的裏層,在翻滾著一種紅熟的漿液,這聲音便是從那裏來的,在那亙古的地層裏,有著一股燃燒的洪流,像我的心噴湧著血液一樣,這個我知道的,我常常把手放在大地上的時候,我會感到她在跳躍,和我的心的跳躍是一樣的。

她們從來沒有停息,它們的熱血一直在流,在熱情的默契裏它們彼此呼喚著,終有一天它們要彙合在一起。

土地是我的母親,我的每寸皮膚,都有著土粒,我的手掌一接近土地,我的心便平靜。我是土地的族係,我不能離開她。在故鄉的土地上,我印下我無數的腳印,在那田壟裏埋葬過我的歡笑,我在那稻棵上捉過蚱蜢,那沉重的鎬頭上有我的手印,我吃過我自己種的白菜。故鄉的土壤是香的,在春天,東風吹起的時候,土壤的香氣,便在田野裏飄起,河流淺淺地溜過,柳條像一陣煙雨似的竄出來,天氣裏都有一種歡喜的聲音。原野到處有一種嗚叫,像魔術似的天氣清亮到透明,勞動的聲音從這頭響到那頭。到秋天,銀線似的蛛絲,在牛角上掛著,糧車拉糧回來了,麻雀吃厭,這個那個到處飛,禾稻的香氣是強烈的,輾著新穀的場院轆轆的響著,多麼美麗,多麼豐饒……沒有人能夠忘記她。神話似的豐饒,不可信的美麗,異教徒似的魅惑。我必定為她而戰鬥到底。比拜侖為希臘更要熱情。土地,原野,我的家鄉,你必須被解放,你必須站立。夜夜我聽見馬蹄奔馳的聲音,草原的兒子在黎明的天邊呼嘯。這時我起來,找尋天空上的北方的大熊,在它金色的光芒之下,是我的家鄉。我向那邊注視著,注視著,直到天就破曉。我永不能忘記,因為我答應過她,我要回到她的身邊,我答應過我一定回來。為了她,我願隨便做什麼,我必須看見一個更好看更美麗的故鄉出現在我的麵前——或者我的墳前,而我用我的淚水,洗去她一切的汙穢和恥辱。

“作者簡介”

端木蕻良,遼寧省昌圖縣人,滿族。現代作家。著有長篇小說《科爾沁旗草原》、《曹雪芹》,散文集惴木蕻良近幹乍》、《彳色·石·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