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發生在遙遠的某一天
夕陽不再明亮，但依舊溫暖
死去的故鄉病入膏肓
活在我弱小的內心
王明韻詩選
與王乙宴書
死神像牡丹一樣盛開《花神咖啡》——王乙宴
我稱之你為乙宴，此刻我在上海
我對白樺說，把乙宴請來吧
老人手抖得厲害，我聽見了骨節之聲
他說：乙宴來不了，她患癌症了，肺癌
聲音很低，像哭，又像在說一件
與死亡無關的事
我伸向酒杯的嘴
瞬間碰到了尖銳之物
七月之夏，雷電劈開指尖
世界一片空茫
我曾為你的、我的、阿翔的耳朵
寫過一組耳朵之詩
中耳炎，三棵樹上的同一種病蟲害傷害著我們
若幹年後，你的耳朵，開出了音樂之花
阿翔的木了，他一直有話要說我的，依然一刻不停地叫著
好在，我們都有詩
圍坐一爐炭火旁
有淚水，也有窗外的飛鳥
現在，你又病了
我怎麼也不願把病女人和王乙宴
聯係到一起，不願相信你是肺癌患者
肺葉，如同兩塊窗簾
呼與吸中，自由且流暢
癌是什麼，一粒灰塵在花葉背後，撚動手指
而肺癌，又如蜷伏之獸
以猙獰之軀撲向了命運
世界還亮著你卻陷入了黑暗
你在醫院你在化療，你在難中
我懸空之手，隻能寫下一紙
蒼白的祈禱辭那麼多的藥
總有一味適合你
而死亡，還那麼遙遠，遙不可及
請把診斷書撕碎
請在處方箋後麵寫詩
寫下梁祝之愛，如泣如訴
寫下：一千年一萬年
誰怕過死啊：林昭、白樺、明韻、乙宴
誰想死啊，我們活著、活下去
活過十年，活過一生
滿頭白發，一首詩歌
乙宴，我在，朋友在，我們都無能為力
抱緊自己吧，一點點
把自己抱緊，還有琴弦、詩
抱緊裂開的肉體
抱緊疼痛的骨頭
抱緊女兒……
七月的上海
蟬噪，攪亂琴弦之聲
要下雨了，雲在聚集，在淪陷
但我堅信，遠方，正有一場雪
將飄過頭頂
在你的指尖融化
白樺說，今晩聚會，乙宴能來多好嗬
我們都稱之你為乙宴
那麼愛你
白樺哭了，我也哭了
你在病中，我也在病中
你在病中守夢擊弦
我在病中無病呻吟
乙宴，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們的字典裏，一直寫有
煎熬兩個字
煎著熬著
哭著笑著
一天也就過去了
一生也就過完了
等待著
你的音樂專場呢
錯過了一次
錯過了兩次
這次再也不會錯過
說好了，無論是酒宴或音樂會
我們都不再缺席
黃梵詩選
高壓
我想象，自己生活在海洋深處
無法像向日葵，每天向升起的太陽致敬
無論在水中種什麼，都不會有收獲
甚至不知，是哪些海水的白牙，在和我作對
海中突然的冷潮，還想把我留在水的刑具裏
深海的漆黑，就像瓶中的墨水
從不會自己爬到紙上，去挑選真理
哪怕我再狂，像一樣成為水中的浮雲
海也是汙染過的，到處隱忍著美麗的毒斑
哪怕我竭力搓洗，身上還是沾滿是非的寄生蟲
也許我隻能像魚卵一樣，和上升的水泡一起高歌：
跟著海潮，我並沒有原地踏步！
餘笑忠詩選
祭父辭
雞鳴五遍之後，又一個清晨
你要到市集上去，為幼貓買魚
順帶給家裏買菜
反過來說也沒錯：你為家裏買菜
順帶為幼貓買魚
一路上，你同熟識的人打招呼
喊他們的小名、諢名
你的電動三輪車上，捎帶著一個小女孩
又一個清晨，我在數百裏之外洗漱
一個似曾相識的電話號碼令我措手不及
我被要求，以最快的速度，回家
“最快的速度”！天旋地轉的速度
崩塌的速度。火苗微微一顫
轉而熄滅的速度
你與自己的老邁之軀作對
縱然道路平坦。在格外平坦的路上
你的電動三輪車突然衝下河堤
沒有人知道，你那把老骨頭撞向何物
聞聲趕來的堂弟將你抱在懷裏，你說
“這回我死定了，兒”
你為自己的意外之死感到羞愧
你要借自嘲給老邁之軀挽回
最後的顏麵
父啊，再也沒有令我欣悅的清晨了
我羞於將這些無力的喃喃自語
羅列成詩行。我寧願
是我把你抱在懷裏，哪怕
不得不聽你說最後的那句話
“這回我死定了，兒”——你以臨終的平靜
阻止我們誇大你的不幸
我寧願是被你捎帶著的那個小女孩
她和你一同翻滾落地，但拍拍身上的灰土
一溜小跑就趕到了小學，她會一如往日
拿出紙、筆和橡皮擦。這一天
才剛剛開始
芒克詩選
上天從不說話
現在是誰的開始
現在又是誰的結束
不必回頭去看
你就在你的對麵
你麵對的就是你自己
你知道你離你有多遠
上天從不說話
開口就是陽光
開口就如此寂靜
靜得兩耳滿是聲響
有多少人在掙紮著呼吸
可我們卻感覺空氣仿佛已死
我們漠視自己
人們也彼此漠視
隻有人比人更無知
我走，我停，我原地不動
我們其實始終是
自己在圍繞著自己打轉
我們又像是淹沒在水裏
被弄得四分五裂麵目全非
那都是因為水碎了
你總是你的起點
但最終你還是回到了終點的你
你無法保持你原始的心態
也無法保存你過去的神態
你就是一塊縮小的時間
你的生活也依然在生活的地方
今夜不睡
隻因為頭腦裏太亮
太多的色彩在四處飛揚
太多的人和事物在來來往往
蔡天新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