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文學與哲學的互滲(1)(2 / 3)

在筆者看來,哲學確實有向著各個形而下學科流失的現象,或者說各個形而下的學科有對哲學“彼可取而代也”的文化傾向,似乎哪一門學科的研究成果越出本學科的界限,而能解釋其他現象,也就變成了哲學。於是,不但有偏於語言分析的邏輯哲學,而且有偏於深層心理透視的精神分析哲學而且同是偏於科學,現代的語言分析的技術哲學不同於古代希臘的科學哲學,因為希臘早期的哲學即使偏於科學,也是一種對整個世界的解釋,而現代的科學哲學僅僅將視野局限於對科學發展的技術分析上。

當然,就人的生命的安頓而言,從古至今哲學最愛流入的是宗教、倫理和審美。而宗教、倫理和審美構成了人類慰撫生命痛苦和超越死亡的三種基本的文化形式。

哲學流入宗教的典型例證是基督教的神學、佛學以及中國道教的仙學。基督教的聖史、儀式等等與哲學無關,但是其神學卻是希臘哲學的結果。如果說以倫理和審美為特征的中國哲學並不致力於宗教的話,那麼,在西方文化中,從奧古斯丁、托馬斯·阿奎那一直到黑格爾,哲學不是神學便是準神學,換句話說,當哲學用來論神或者以神為本體建構其知識體係的時候,哲學就會變成神學。從某種意義上說,幾乎全部西方哲學都具有準神學的意味,柏拉圖和亞裏士多德這兩位最偉大的哲學家,後來也被基督教神學所利用,而基督教出現之後,幾乎很少哲學家不受基督教的影響,甚至反叛基督教的哲學家也不例外。伏爾泰和尼采反叛基督教很激烈,但是艾略特卻說,隻有基督教文化才能造就伏爾泰和尼采。在傳統的意義上,西方哲學不是流入宗教,便是流入科學,而宗教與科學正是西方文化有別於中國文化的特長所在。在西方相當長的一個時期,追求科學的認知與追求宗教的超越的方向是一致的。隻是在後來上帝死了的時候,哲學才開始流入其他的領域,但此時西方人也開始有文化沒落之感,就像寫作《西方的沒落》的斯賓格勒(O.Spenglar)等文化哲學家所預言的那樣。

哲學向倫理學流入的典型例證是中國的儒學。孔子並不怎麼愛智慧,或者說他推崇的“智”僅僅是弄懂做人的道理,而對形而上學不感興趣,所以他“罕言性與天道”,對形而上的東西往往是存而不論。

孔子又“不語怪力亂神”,對於與宗教有關的話題總是不感興趣,而將眼光集中在現世人際的倫理關係上。整個儒學的大廈就建立在倫理關係之上,政治關係乃至自然關係都是從倫理關係外推出來的——人的男女和合,外推為天地之間的和合,女性生育子女猶如大地撫育萬物;而家的父慈子孝則可以外推為國的君仁臣忠,大臣忠於國君要像兒子孝順父親。儒學還為夫婦、兄弟、師生等各種人倫關係進行了梳理,在分出上下的基礎上進行和合,在“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的倫理分化與人情和合的雙重教化下,使其建構的大家庭和樂融融。

然後,儒學才為這個倫理大廈尋找天命的依據,在天人合一的框架中擺正天地、男女、夫婦、父子與君臣的關係。於是,儒學建構的這個和樂融融的大家庭,不僅可以給個體的人以生命情感的安頓,而且還可以以倫理整體超越個體生命的短暫。因此,盡管以孔學為主體的儒家哲學是一種倫理學,但是,由於儒學倫理學從倫理出發,具有解釋一切的性質,使得儒學也可以被稱為哲學,這正如西方現代某一學科越出其學科界限而想解釋一切,而被稱為哲學一樣。近人錢穆所謂儒學以孝為本,梁漱溟所謂中國以倫理組織社會等論述可能有片麵性,但是都說明了儒學是從倫理學向外輻射的,因而中國大部分的文化成果都打上了倫理學的烙印。

對科學的分析與文明的異化感到厭惡,喜愛生命、本能、感性與直覺的哲學,則往往流入美學。有人說莊子的哲學是美學,其實對西方文化進行價值翻轉的尼采等人的哲學,以及偏愛生命本能與感性直覺的生命哲學,在很大意義上也都是美學。而哲學向審美領域的流入,就使哲學與文學握手言歡,甚至成為一而二、二而一的文化表現形式。一方麵,流入美學的哲學往往是以審美為人生的意義所在,或者將審美境界看成是人類追求的至高境界,尼采所謂世界隻有做為審美現象才有存在的充足理由,莊子反對分析而對生命整體之混沌的推崇,都說明了這一點。另一方麵,流入美學的哲學往往是詩化哲學,其言說方式經常是以詩的形式出現的,所以盡管莊子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然而,《莊子》卻是諸子散文中最有文采而且是最有資格進入狹義的美的藝術的文本,而尼采則誇口說在德語文學中數他與海涅的文筆最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