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中西文化中的文學與哲學關係之探討(2)(1 / 3)

文學不能在理性、認識、真理之中找到安身立命之所,不能以向哲學靠攏或者接近哲學來獲取自身存在的價值,那麼,是否就應該像柏拉圖那樣將之驅逐出境,或者像維柯、黑格爾那樣,以為文學應該為哲學所取代呢?事實上,早在英國經驗派美學中,就已經非常重視情感在審美活動中的作用。法國的啟蒙運動向往的理性王國,但是,盧梭在《科學和藝術的發展是敗壞了風俗還是淨化了風俗》、《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愛彌爾》、《懺悔錄》、《新愛洛伊斯》等作品中,就開始唱出與理性主義不和諧的歌,以至於羅素(B.Russell)將他看成“是從人的情感來推斷人類範圍以外的事實這派思想體係的創始者”,並認為盧梭的重要地位“主要來自他的打動情感及打動當時所謂的‘善感性’的力量。”在英國經驗派與盧梭的影響之下,大陸理性派的正宗傳人康德也開始推究理性的限度。對理性限度的推究和對文學的審美本質的近代思考,使康德不再將審美放到認識的領域中,靠接近認知和邏輯的哲學來獲取自身的價值,而是嚴格而係統地為審美劃出了一個屬於自己的領域,即情感。審美既不同於訴諸意誌的倫理實踐活動,也不同於訴諸理智的認知活動,而是一種對純粹形式感興趣的情感愉悅的活動;但審美又是從自然到自由、從“純粹理性”到“實踐理性”的橋梁。在康德看來,審美雖然沒有一個真正客觀的原則,卻並不因此使文學降低身份;相反,文學對於主體的自由和創造力,有著巨大的貢獻。深受康德哲學影響並申明以康德哲學為寫作原則的席勒,在《審美教育書簡》中給審美以很高的地位。他認為,與具有性格之完滿性的希臘人相比,現代人對身上某一種力的片麵發展而導致的對性格完滿性的破壞,已經使現代人成為與整體分離的殘缺不全的碎片。隻有通過更高的藝術即審美教育,才可能恢複人類天性中的這種完滿性:“正是通過美人們才可以走向自由。”這樣,文學並未到哲學之真理、認識和理性中去獲取價值,其對人類的重要性卻不在哲學之下。

盡管黑格爾在康德之後,但黑格爾的哲學比康德的批判哲學更少現代品格。康德的哲學世界的分裂,與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學世界的分裂是一致的,即佐西馬長老與阿廖沙的傳統世界在伊凡的衝擊下已經出現了重大的裂痕,但是過於闡發伊凡代表的世界,就會走向現代存在主義。從叔本華開始,現代的意誌主義、主觀主義以及美學上的表現主義和形式主義,正是從康德哲學的現代因素,來闡發康德哲學的。而黑格爾似乎更接近西方古代哲學的傳統,其“理念”與“絕對精神”中也隱含了上帝的影子。盡管與傳統哲學的靜止品格相比,黑格爾哲學更多了一些辨證運動的動態。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黑格爾哲學是古代理性主義哲學的最後絕響。黑格爾之後,“絕對理念”隨著“上帝死了”而一同衰落了,哲學也在向著科學哲學與人本哲學的兩個極端分化和發展。雖然這兩個極端對於黑格爾那種能夠解釋一切的“理念”哲學的攻擊是一致的,但是,科學哲學同人本哲學的發展方向以及它們與文學的關係,卻是極為不同的。

科學哲學拒斥傳統的形而上學,認為哲學的對象就是對語言進行科學的邏輯分析,以便使知識從邏輯形式上明晰起來。他們既分析普通語言,又明顯偏好數理的邏輯的語言。邏輯實證主義、實在主義與分析哲學就是這種科學哲學的主要流派,摩爾(G.F.Moore)、維特根斯坦、卡爾納普(R.Carnap)等人就是這一哲學流派的有代表性的哲學家。這一流派的哲學家大多數在數學和其他專門科學上有較深的造詣,對於社會生活、倫理道德、文化和實踐等問題幾乎避而不談。因此,這種哲學離文學甚遠,文學也很難與這種抽象的邏輯分析相親近。當然,像17世紀的洛克那樣不明白詩歌有什麼意義的人是有的,但是,這一派別的大多數哲學家並非不承認文學的審美價值的重要性,正如他們並非不承認倫理道德的價值對於維係一種社會秩序乃至文明的重要性一樣。然而,做為科學哲學家,他們關注的僅僅是對象的科學性,而文學的審美愉悅和倫理道德的價值一樣,在他們看來都無法成為科學研究的對象。因此,文學的意義就是飄忽不定的,是隨著文化語境與時代的變異而可以隨意賦予的,因而文學也就不在他們的研究之列。譬如,關於什麼是詩,柏拉圖說一套,亞裏士多德又說一套,康德說一套,黑格爾又說一套,現在和未來的人還可以各個不同地說下去,這有什麼科學性可言呢?所以維特根斯坦就說:“真正說來哲學的正確方法如此:除了能說的東西以外,不說什麼事情”,美學和倫理學都是“不能表述的”,因而在哲學上也就不可能有美或者倫理的命題,而“一個人對於不能談的事情就應當沉默”。這也就是說,知識與真理的大門隻對剔除了美學與倫理學的哲學開放,而對於文學則是禁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