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中國文人的宗教文化心態(2)(2 / 3)

黑格爾認為,人比自然高多少,藝術就比自然高多少,所以,審美的主要對象是藝術,美學就是藝術哲學。但是與此相反,在道家和禪宗教示之下的中國文人看來,美不在於人為,而在於自然。所以,盡管莊子給人指出的超越境界是一種審美境界,但是,莊子並不推崇藝術,因為藝術也是一種人為的產品。然而,既然以審美為生命的超越,那麼,也就不可能不對中國的美學和藝術產生巨大的影響。中國文人在談到美學和藝術時,大都以自然為理想。道家講“道法自然”,其藝術亦法自然。於是便認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言有盡而意無窮”,“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而所謂美,就是“鏡中之花,水中之月”,讓人“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因此,中國的藝術家以師法自然而獲得聖靈。這一點在中國的詩畫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現。

在道家和禪宗的教示下,當中國文人在現世中煩惱痛苦之際,就想尋求個體生命的解脫和超越。但是,到哪裏去呢?“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以在人間!”既然彼岸世界是那麼荒涼遙遠,看不見又摸不著,那麼,就到山水林木的自然中去吧。在空靈的春山,明鏡般的秀水,或者寂靜無聲的真氣中,消融了己身,參悟超越天人的妙道。這種淡遠清逸,蘊藉幽深的美學境界,是“韻外之旨”、“弦外之音”,是“不落言筌”而說不出來的,全靠你以直覺去妙悟、去品賞玩味。你看,“水流花間”,“鳥鳴林中”,“春來草自青”,你再看,“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你聽,“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你再聽,“明月別枝驚雀,清風半夜鳴蟬”,“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你一定在天地自然中陶醉了,妙悟到了真意,但卻“欲辯已忘言”,因為連己身也融入其中了,你又怎能說的出來呢?這時候,物與我、人與自然已經完全合一,達到“玄之又玄”的“眾妙之門”了。

然而這“眾妙之門”卻不是要離棄現世而到達彼岸世界的大門,而是在此岸就可以進入永恒絕對的大門。

比較而言,在審美中求解脫比起儒門的教化,宗教色彩就更淡。

儒家除了給人們溫情並以倫理整體超越個人之死亡的準宗教色彩外,在儀式上也有與宗教相類之處,譬如儒家祭祖、祭天的祭禮,就與一些宗教儀式相似。但是,反對任何人為而在審美中求解脫,就與宗教相差更遠。儒家以倫理情感取代宗教情感,而莊學則讓人“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儒家以祭禮取代宗教儀式,而莊學則反對任何儀式。

因此,盡管禪宗做為佛教的一個變種,有寺廟和儀式,但是,隨著禪宗的日益審美化,毀儀式、反人為的狂禪風就曾經喧囂一時。於是,雖有佛法,但卻不求,“求法求佛,即是造地獄業!”雖有經書,但卻不念,因為成佛無需坐禪念經、累世修行。所謂“道由心悟,豈在坐也?”所謂“不看經”、“不學禪”,“總教伊成佛作祖去!”於是在禪宗中就出現了“嗬佛罵祖”甚至“逢佛殺佛、逢祖殺祖”的現象:“達摩是老臊胡,釋迦老子是幹屎橛,文殊、普賢是擔屎漢”而且既然肯定了自然,肯定了感性,也就很難保證信徒不走向縱欲主義的感性沉醉。這就是“酒肆淫房,遍曆道場;鼓樂音聲,皆談般若”。不過,縱欲式的感性沉醉雖有《列子》中的楊朱倡導,但是,無論道家還是禪宗,其主導傾向還是禁欲式的。因此,中國文人的審美特點不是狄俄尼索斯和尼采式的,在自然的驚濤駭浪和人世的血肉橫飛中獲得一種生命的沉醉。恰好相反,中國文人會安穩地坐在河岸旁,看著河水緩緩地流著,或者臥在山林中,聽著小鳥在歌唱,在欣賞自然的美景中,參悟超越天人的妙道。而個人的一切欲望、痛苦、煩惱,都在這種對自然的參悟中稀釋了,消融了……

(第四節)在倫理與審美之外

中國文人對個體生命的超越主要是倫理的和審美的,從而與中國百姓超越生命的方式有所區別。儒家的倫理理性,莊學的審美人生觀,都不可能滿足中國百姓的神話心理和想像力。如果說儒家倫理大體說來是中國人的倫理準則,那麼,莊學的審美人生觀則隻屬於中國文人。中國百姓還沒有雅到在審美中求解脫的地步。所以,如果他們想在儒教倫理之外求解脫,就隻好到宗教中去。幾乎每一種宗教,都有其係統的神話體係,都能夠滿足中國百姓的神話心理和想像力。而儒家對於怪力亂神,隻是不說存疑,而並不加以排斥。這就是“祭神如神在”,這就是“敬鬼神而遠之”,從而為中國百姓信從怪力亂神留下了餘地。從佛教和基督教進入中國之後,中國文人的極力排斥和中國百姓的信從情況看,也說明了中國百姓與宗教是容易親近的。因此,如果說中國文人超越生命的方式是倫理的和審美的,那麼,中國百姓超越生命的方式則是倫理的和宗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