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與劉小楓對話:十字架能拯救世界嗎(10)(2 / 3)

“文革”文化具有濃重的宗教色彩。“早請示”與“晚彙報”的對於“救星”的忠心不二,飯前會前上課前對於“救星”的祈禱式祝福等,都是“文革”的宗教儀式。基督教基於人的“原罪”,就不斷地讓人懺悔;“文革”雖不信“原罪”之說,但不斷地讓人“鬥私批修”,洗腦子,挖根子,狠批“私”字一閃念,就有類似的宗教色彩。基督教分出神與魔,並且也將人進行了神與魔的二分,讓人去除魔鬼而信神、頌神。這種二分法在“文革”中是很普遍的:人的“公心”是神,“私心”是魔;“救星”是神,地、富、反、壞、右等是“牛鬼蛇神”,是惡魔。“文革”文學對於前者是一片頌祝之聲,對於後者則是“狠鬥猛批”、“殺聲響亮”。因此,“文革”文學不是鬥便是頌的總格調,正是基於對人的神與魔的二分。在基督教中,耶穌為了讓人專心不二地信神,不惜疏離人倫感情與親子關係:“你們不要想,我來是叫地上太平;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因為我來是叫人與父親生疏,女兒與母親生疏,媳婦與婆婆生疏。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裏的人。”這種人倫感情的疏離乃至父子反目、夫婦分離,在“文革”中的一些家庭中的確又試演了一遍,因為“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所不同的是,耶穌基督做為“救世主”是神,而“文革”文學中的“救星”卻是現世中的人。盡管如此,“文革”文學中的頌聲大作與基督教頌神的宗教歌曲是非常相似的,“文革”文學的禁欲主義、風化主義也可以到基督教中去尋找。當然,不是20世紀新神學家消解神話的基督教,而是劉小楓推崇的中世紀的基督教。

劉小楓為了弘揚基督教的文化精神,奮力著書立說,難道他要讓基督教的神明第三次在中華大地上登陸?劉小楓是學哲學的,又據說哲學的一個功能是批判反省精神,但是,劉小楓應該是從“文革”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難道對這種文化浩劫感到很好玩?難道對於在近代發生的太平天國運動也忘記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1840年以後基督徒紛紛到中國傳教,是由帝國主義的堅船利炮開路的,那時候被屠殺的僅僅是一些中國國民;那麼,劉小楓為什麼非要照著葫蘆畫瓢,在希冀基督教登陸中國的時候,非要在《拯救與逍遙》中以屠殺屈原、魯迅等國魂來清掃道路呢?

(第八節)融合基督教文化而非為其所歸化

基督教文化確實是人類曆史上出現的一種非常偉大的文化,但是非常可惜的是,由於上帝的死亡,這種文化正在悲壯地走向衰落。

悼亡者說,如果基督教僅僅是希伯萊的信仰,而不結合希臘的科學理性,那麼上帝也許會活得更長久。然而問題就在於,如果不與希臘的科學理性精神相結合,單憑《聖經》,也許會造就一個信仰的族類,卻不一定造就一種偉大的文化,更不一定孕育出偉大的科學技術成果。

文藝複興向往的是古希臘羅馬的古典文化,假定沒有這種古典文化的複興而執著於中世紀的信仰,在文學上那些藝術大師的出現都是難以想像的,而為劉小楓所推崇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可能產生,因為伊凡一類人物的論據正是建立在科學的基礎上。熟讀中華文化典籍的中國人,接觸《聖經》的時候,總覺得它太幼稚,就像觀看街頭上的說書人在講述《西遊記》。所以,如果不配合整個西方的神學和科學,而是單單傳播《聖經》,那麼在中國古代也許會為民間那些喜歡“怪力亂神”滿天飛的“愚民”所接受,但是,它很可能與中國古代的邪教傳統相結合,而為熟讀聖賢書的讀書人所排斥。

“五四”一代人對待西方文化的態度是至今仍值得重視的,就是把西方文化中的基督教信仰及其孕育出來的輝煌成果區分開來,重點看取基督教文化的現代成果——個性自由和民主科學,而將基督教的神話信仰留給西方人自己消化。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五四”人物熱情擁抱的,幾乎都是反叛基督教的西方現代文化。達爾文的進化論對基督教信仰的打擊是超過此前所有無神論的,“五四”人物幾乎沒有幾個不相信進化論的,陳獨秀、胡適、魯迅等都是進化論的熱情擁抱者。尼采是西方世界對基督教詛咒得最凶的哲人和詩人,從而受到了魯迅以及一大批“五四”文學青年的熱愛。馬克思主義是在反叛基督教中成長起來的,馬克思的名言就是“宗教是人民的鴉片”,馬克思主義很快就為李大釗、陳獨秀等人所信仰。相比之下,盡管那些熱心的基督徒主動到中國來傳教,辦大學辦醫院做了很多好事,但是基督教對中國文化界的影響並不大。“五四”時代,西方還沒有出現像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那樣的對上帝的普遍懷疑,但是向西方學習的“五四”人物仿佛是具有先見之明地將基督教的上帝與其孕育出來的文化區別對待,確實是體現了中國文化的老成以及看取西方文化的主體選擇性。

有趣的是,到了20世紀末,在尼采喊出“上帝死了”100多年之後,連西方世界也進入了後基督教(PostChristian)的時代,劉小楓突然從國外的神學院雄赳赳氣昂昂地扛著神學博士學位走回中國,對著國人大喊:中國人逍遙了三千多年,是到了信神的時候了,否則,你們的精神得不到拯救,你們隻好在現世的惡的泥潭中掙紮!你們看呢,屈原因為不信耶和華走投無路隻好自殺,他的愛國主義也變成了“使人墮落的惡”,陶淵明因為不信耶和華隻好墮落地逍遙,而且也不能免除惡,魯迅因為不信耶和華,怨恨的毒素已經把他心靈裏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奪走了,使他變成了一個“陰冷”、“陰毒”的“無賴”!這些你們眼裏的大人物都沒有救,你們不害怕嗎?你們不向往高貴的精神嗎?告訴你們:基督教精神就是高貴的精神,高貴的精神就是基督教精神!沒有這種高貴的精神,哲學就變成了政治學,詩也一點價值也沒有!快進神的國吧,你們一進神的國,惡也沒有了,苦難也沒有了,因為這些都由神來擔著,你們還猶豫什麼呢?信神!信神!信神!上帝耶和華及其獨子耶穌基督急急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