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段時間的秋天,計劃著晾曬的事情,是頭等重要。晾完那些要晾的,也找一塊地方,四肢舒展,閉上眼睛,體會陽光在眼皮裏的紅色。等自己也暖和疲遝了,隨便闖進腦海的那些,都拿來念念,什麼還喜歡什麼不喜歡了,什麼還能堅持什麼不再拘泥了,在這樣的陽光底下是一覽無餘的。
最近看印度哲學家克裏希那穆提的書,他說“無為總給人一種不知該如何下手的感覺,似乎太過於輕鬆了,習慣於有所作為的人類很難體會隻是存在的心境,而總想抓住什麼,追求些什麼,於是能量就在這個過程中逐漸耗損。然而凡是能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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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追得著的都不是真理,都隻是我們認假成真的幻影罷
了。” 由
也許還不能怎樣投入理解,但這樣的話對於我是一種苗頭的認可。我一直覺得自己心裏一些模糊的東西讓我不安。隨著年齡的增長,開始一點點變得接受起來。誰都有自己天生的模樣,也許一輩子都認不清。年齡增長,宿命的感覺就增長。做一個積極的宿命者,這已經是我最好的態度了。
讓秋天最長
回家的路上,有人在雨裏放煙花,紅燈60秒的路口,一直看著炸在高空的花朵。我默默讚歎他們的行為,下雨如何,煙花開放,不會凋零,雨滴反倒會被暖熱,就伏在五顏六色上,懸
著隱沒。
秋天一下子就來了,看見煙花就像我的慶祝。這是我最喜愛的季節,這個季節和涼意、鬆懈、深厚、鬆軟、溫情、理解等等有關,這些都是我喜歡的東西。所以每年的秋天,像是我的一年之際,我盡量把它過得很長。這個長用很多東西來共同連接,比如早醒,知道被窩的暖意,持續一會;比如鄙夷周圍的飯館,害怕它的重加工,在家裏做簡單舒適的飯,盤子比飯還要漂亮;比如一字一句看一本書,在這本書裏得一場一字一句的強迫症,堅決看完;比如要約一個朋友,想念過去的好,但用很久的心意來等待,等著天時地利人和的一天見麵;比如列一個計劃,讓它到下雪的那天才能完成,那麼這個事情和秋天一樣長。我就能夠細細的過一個秋天,然後在笨重的羽絨服裏反芻。
每個人屬於的季節都不一樣,我屬於秋天。上學時代多麼鍾愛貼身穿著棒針毛衣,在秋風裏縮著肩,臉色灰灰的,眼睛很亮,頭發潔淨蓬鬆。渾身籠罩的就是秋天的煙霧,有人說,臉上有霧,所以心裏有水汽。這些水汽一直濕潤到現在,仍舊在秋天裏洇開。
在秋天,我的神經時時愛憐,生活的種種很容易變得無聲,讓我能夠分辨最清晰的留下來的聲音,那就是我要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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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我準備說的。一個季節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我想大約是因為我還是脆弱的,隻有在自己貼切的時候,才能夠生出綿勁的心。我能夠控製得不多,包括其餘的三個季節,我都發現我的波動讓人生氣。
這是我的季節,煙花放了挺久,後來雨小小的下,我和秋意一起鑽進房子,房子裏沒有聲音,一盆吊蘭,地下落著幾片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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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裏千秋
年輕一點的時候,很少一個人待著,剩下一個人的時候,心就慌。掛念朋友,其實有時候是掛念自己的孤單。呼朋喚友的吃飯、遊玩,我很驚訝於原先可以在家裏接待十幾個人的本事。朋友們約自己,一般也很少拒絕,即便有什麼障礙,也很難說出“不”字。
後來發現這是個問題。並不是從早到晚處於運動態就是有意義的,並不是跟任何人的交往都是能夠留下心意的。
結果是,大部分的東西都遺忘了,幾乎沒有痕跡。對於很多人來說,忙是一種光榮,不忙是有點恥辱的。當時的我,獨自待著,會覺得不安。一點點發現,日子中的熱鬧隻是喧囂了一瞬,甚至連影子都很難留住。
一點點體會到學會說“不”是多麼珍貴,這是對自己的負責,也是對別人的尊重,不健康的一種內疚慢慢變得淡起來,終於可以穩穩地拒絕別人,心無波瀾。對於朋友,日漸過濾下來的,都是非常知心和愉快的。新的朋友熟悉起來也減緩了速度,反倒有了認識的空間。開始感覺日子中有了藍天般的空隙,充滿氧氣,清晰中穩穩地拿著自己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