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起閂落,自打花上鼓吃上偷兒這碗飯以來,第一次為是否該向某個倒黴蛋兒伸出第三隻手而如此糾結。不過,再痛苦的糾結也被這刀起閂落所解決了。
麵對著未經踩點兒而臨時起意才下手的這處倒黴住家,久未開張,她選擇了遵從賊不走空的職業素養要求,隻是暫時忘卻了這可能會被同行瞧見被笑作又幹了件沒有技術含量的勾當了。
動如脫兔,側身進了院門,隻輕輕一躍,花上鼓便伏在了不易被人發覺的堂屋與廂房交接處的牆垛上,小心翼翼起身觀瞧:這住家的院落怎是一個苦字就能形容得了的——空空然的院子裏沒有一隻活物兒;連堂屋旁的那棵老樹上零星掛著的果子也癟著肚子、皺了臉皮,想必那流浪在外、饑腸轆轆的鳥兒看了都會想到含它在口中也隻會是滿嘴的苦澀罷;沒有門房,門神的龕位在門後右手邊的牆上掏出來的破洞裏,大白天的自然沒有燃著的香火,想想就算門神在那廂熬到了晚上也指不定有沒有人給點上燈蠟,神龕的四個角上都已被蜘蛛拉上了網,看來蜘蛛也是盼著能沾點兒門神的油光,作為回報順道幫著門神看護好畫像,不讓龍卷風給卷走了。好吧,花上鼓現在沒那麼多精力去留意這麼多細節了,即便她還發現了幾樣擦拭得鋥光瓦亮的農具整齊地擺放在牆角,自己隻是個順手牽羊的賊,不是能靜下心來一年四季去伺候莊稼的農人,再者說了,空著手進村,抗著把鋤頭出去也太過招搖了,即便掃視周遭沒有一家鄰裏街坊。不過想想也是,若是這住家有個左鄰右舍的做個伴兒,她花上鼓也是沒臉皮也沒膽量去行這在常人眼中十分苟且不堪的行竊營生的。
可是,賊不走空,花上鼓一個閃轉騰挪進了堂屋悄默聲兒的回身關上房門,便就在床鋪間翻騰開了——枕頭?作為一名警惕性極高的賊客,她的腦袋已經習慣了不帶枕頭的硬板床,所以這件睡具不在考慮之列;床單?揭開床單,棉被就要直接貼上床板上的秸稈兒了,肌膚與不規則植物纖維直接接觸是極不舒服的,職業的賊客是不讓自己的目標既受直接錢財損失,又受直接肉體傷害的,花上鼓隻好又拋棄了一件獵物。好吧,為了不再糾結,她的眼睛盯上了棉被上的一個小窟窿,伸出食指和中指攫取了一絲棉絮,總算是這宗買賣沒有白幹。
接下來就該從容不迫地將犯罪現場恢複原狀,不慌不忙地離開了。
“你丟了十三玉的麵皮。”在花上鼓同了然講了把生意做到貧賤住家的事情之後,這個有些微醉的大肚子和尚如是總結了花上鼓的行徑。不顧花上鼓對了然和尚飲酒破戒律的牢騷話語,這個受過剃度的出家人反倒還反駁了句,“若言破戒,佛還說過不得營私,十三玉哪項事體不是在營私?哪項事體是真正想為世渡苦厄的?”
對於在了然這裏碰上一鼻子灰,花上鼓自是早已了解的,她總想以一個出家人的角度來要求眼前這個連度牒都保存得嶄新如故的大和尚,可她總會慣性地忽略了這個胖子自打進入到了這個圈子就再也不是一個正宗的出家人了。
世間萬事變化無常,可在萬事背後把萬事經營得變化無常的眾人,更是變化無常。作為盛產玉石的所在,在這廂生老病死的百姓,也如冷山上的石頭一般分作價值連城與不名一文,人心也具迥然不同。了然是個在歸隱、入世之間糾纏不清的和尚,在這些方麵,戒燈和尚與了然頗為相似,而在別的事情上又與了然和尚截然相反。
如果花上鼓一邊把玩著戒燈大師傅那串頑石和翠玉材質相間的手珠,一邊把自己在那清貧之家做出的苟且之事講予戒燈的話,那戒燈鐵定會輕扼她的手腕說幾聲,“不可,不可。”了然的話讓花上鼓聽起來可能有些嘮叨,而戒燈就像是能看透人心的鬼神,麵對花上鼓,他每次的話都很少,花上鼓總覺得和身邊的這位出家人在一起,隻要不是和他一起與人相爭,總是平靜得不得了。
若是花上鼓單獨同戒燈大師傅一道遭遇與強人相爭,那花上鼓的小心髒承受的壓力真如千鈞一發——戒燈習武之後從未傷人,哪怕從一個出家人變成江湖客,麵對的對手即使是亡命之徒,他依然也隻是見招拆招,從不傷人毫發。於是,在別人眼裏已是殺紅了眼、置世事於惘然的致命搏殺,在戒燈看來仿佛也不過是平常切磋技藝而已,甚至連點到為止那種地步都達不到。值得慶幸的是,花上鼓重壓之下依然能在亂軍之中從容應對——在戒燈大師輕鬆脫困之餘,總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之勢,使出一兩招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戒燈大師傅自信能使得出的功夫,讓花上鼓上演生命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