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著你的色彩!
在蒲寄尼的La Boheme《波西米亞》,意大利音樂家蒲寄尼作曲的歌劇。裏,
在七寶燒的博山爐裏,
我還要聽著你的色彩,
嗅著你的色彩!
哦!我要過這個色彩的生活,
和這斑斕的秋樹一般!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秋深了
秋深了,人病了。
人敵不住秋了;
鎮日擁著件大氅,
像隻煨灶的貓,
蜷在搖椅上搖……搖……搖……
想著祖國,
想著家庭,
想著母校,
想著故人,
想著不勝想,不堪想的勝境良朝。
春的榮華逝了,
夏的榮華逝了;
秋在對麵嵌白框窗子的
金字塔似的木板房子簷下,
抱著香黃色的破頭帕,
追想春夏已逝的榮華;
想的傷心時,
颯颯地灑下幾點黃金淚。
啊!秋是追想的時期!
秋是墮淚的時期!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秋之末日
和西風酗了一夜的酒,
醉得顛頭跌腦,
灑了金子扯了錦繡,
還呼呼地吼個不休。
奢豪的秋,自然的浪子哦!
春夏辛苦了半年,
能有多少的積蓄,
來供你這般地揮霍呢?
如今該要破產了吧!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原載於1923年2月15日《清華周刊》第269期《文藝增刊》第4期,署名“一多”。又於1922年7月19日《致梁實秋》信中題作《晚秋》。)
廢園
一隻落魄的蜜蜂,
像個沿門托缽的病僧,
遊到被秋雨踢倒了的
一堆爛紙似的雞冠花上,
聞了一聞,馬上飛走了,
啊!零落的悲哀喲!
是蜂的悲哀?是花的悲哀?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小溪
鉛灰色的樹影,
是一長篇惡夢,
橫壓在昏睡著的
小溪的胸膛上。
小溪掙紮著,掙紮著……
似乎毫無一點影響。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稚鬆
他在夕陽的紅紗燈籠下站著,
他扭著頸子望著你,
他散開了藏著金色圓眼的,
海綠色的花翎——一層層的花翎。
他像是金穀園裏的
一隻開屏的孔雀吧?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記憶
記憶漬起苦惱的黑淚,
在生活的紙上寫滿蠅頭細字;
生活的紙可以撕成碎片,
記憶的筆跡永無磨之時。
啊!友誼的悲劇,希望的挽歌,
情熱的戰史,罪惡的供狀——
啊!不堪卒讀的文詞哦!
是記憶的親手筆,悲哀的舊文章!
請棄絕了我吧,拯救了我吧!
智慧喲!勾引記憶的奸細!
若求忘卻那悲哀的文章,
除非要你赦脫了你我的關係!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爛果
我的肉早被黑蟲子咬爛了。
我睡在冷辣的青苔上,
索性讓爛的越加爛了,
隻等爛穿了我的核甲,
爛破了我的監牢,
我的幽閉的靈魂
便穿著豆綠的背心,
笑迷迷地要跳出來了!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色彩
生命是張沒價值的白紙,
自從綠給了我發展,
紅給了我情熱,
黃教我以忠義,
藍教我以高潔,
粉紅賜我以希望,
灰白贈我以悲哀;
再完成這幀彩圖,
黑還要加我以死。
從此以後,
我便溺愛於我的生命,
因為我愛他的色彩。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本詩曾抄錄與1922年12月1日《致梁實秋》,是作者擬寫的長詩《秋林》的一節,收入《紅燭》時有改動。)
夢者
假如那綠晶晶的鬼火
是墓中人的
夢裏迸出的星光,
那我也不怕死了!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二月廬
麵對一幅淡山明水的畫屏,
在一塊棋盤似的稻田邊上,
蹲著一座看棋的瓦屋——
緊緊地被捏在小山的拳心裏。
柳蔭下睡著一口方塘;
聰明的燕子——伊唱歌兒
偏找到這裏,好聽著水麵的
回聲,改正音調的錯兒。
燕子!可聽見昨夜那陣冷雨?
西風的信來了,催你快回去。
今年去了,明年,後年,後年以後,
一年回一度的還是你嗎?
啊?你的爆裂得這樣音響,
迸出些什麼壓不平的古愁!
可憐的鳥兒,你訴給誰聽?
那知道這個心也碎了哦!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
雨夜
“千林風雨鶯求友。”
——黃庭堅
幾朵浮雲,仗著雷雨的勢力,
把一天的星月都掃盡了。
一陣狂風還喊來要捉那軟弱的樹枝,
樹枝拚命地扭來扭去,
但是無法躲避風的爪子。
凶狠的風聲,悲酸的雨聲——
我一壁聽著,一壁想著:
假使夢這時要來找我,
我定要永遠拉著他,不放他走;
還要剜出我的心來送他作贄禮,
他要收我作個莫逆的朋友。
風聲還在樹裏呻吟著,
淚痕滿麵的曙天白得可怕,
我的夢依然沒有做成。
哦!原來真的已被我厭惡了,
假的就沒他自身的尊嚴嗎?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
睡者
燈兒滅了,人兒在床;
月兒的銀潮
瀝過了葉縫,衝進了洞窗,
射到睡覺的雙靨上,
跟他親了嘴兒又偎臉,
便洗淨一切感情的表象,
隻剩下了如夢幻的天真,
籠在那連耳目口鼻
都分不清的玉影上。
啊!這才是人的真色相!
這才是自然的真創造!
自然隻此一副模型;
鑄了月麵,又鑄人麵。
哦!但是我愛這睡覺的人,
他醒了我又怕他呢!
我越看這可愛的睡容,
想起那醒容,越發可怕。
啊!讓我睡了,躲脫他的醒吧!
可是瞌睡像隻秋燕,
在我眼簾前掠了一周,
忽地翻身飛去了,
不知幾時才能得回來呢?
月兒,將銀潮密密地酌著!
睡覺的,撐開枯腸深深地喝著!
快酌,快喝!喝著,睡著!
莫又醒了,切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