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詩歌卷(3)(3 / 3)

唱著你的色彩!

在蒲寄尼的La Boheme《波西米亞》,意大利音樂家蒲寄尼作曲的歌劇。裏,

在七寶燒的博山爐裏,

我還要聽著你的色彩,

嗅著你的色彩!

哦!我要過這個色彩的生活,

和這斑斕的秋樹一般!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秋深了

秋深了,人病了。

人敵不住秋了;

鎮日擁著件大氅,

像隻煨灶的貓,

蜷在搖椅上搖……搖……搖……

想著祖國,

想著家庭,

想著母校,

想著故人,

想著不勝想,不堪想的勝境良朝。

春的榮華逝了,

夏的榮華逝了;

秋在對麵嵌白框窗子的

金字塔似的木板房子簷下,

抱著香黃色的破頭帕,

追想春夏已逝的榮華;

想的傷心時,

颯颯地灑下幾點黃金淚。

啊!秋是追想的時期!

秋是墮淚的時期!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秋之末日

和西風酗了一夜的酒,

醉得顛頭跌腦,

灑了金子扯了錦繡,

還呼呼地吼個不休。

奢豪的秋,自然的浪子哦!

春夏辛苦了半年,

能有多少的積蓄,

來供你這般地揮霍呢?

如今該要破產了吧!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原載於1923年2月15日《清華周刊》第269期《文藝增刊》第4期,署名“一多”。又於1922年7月19日《致梁實秋》信中題作《晚秋》。)

廢園

一隻落魄的蜜蜂,

像個沿門托缽的病僧,

遊到被秋雨踢倒了的

一堆爛紙似的雞冠花上,

聞了一聞,馬上飛走了,

啊!零落的悲哀喲!

是蜂的悲哀?是花的悲哀?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小溪

鉛灰色的樹影,

是一長篇惡夢,

橫壓在昏睡著的

小溪的胸膛上。

小溪掙紮著,掙紮著……

似乎毫無一點影響。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稚鬆

他在夕陽的紅紗燈籠下站著,

他扭著頸子望著你,

他散開了藏著金色圓眼的,

海綠色的花翎——一層層的花翎。

他像是金穀園裏的

一隻開屏的孔雀吧?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記憶

記憶漬起苦惱的黑淚,

在生活的紙上寫滿蠅頭細字;

生活的紙可以撕成碎片,

記憶的筆跡永無磨之時。

啊!友誼的悲劇,希望的挽歌,

情熱的戰史,罪惡的供狀——

啊!不堪卒讀的文詞哦!

是記憶的親手筆,悲哀的舊文章!

請棄絕了我吧,拯救了我吧!

智慧喲!勾引記憶的奸細!

若求忘卻那悲哀的文章,

除非要你赦脫了你我的關係!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爛果

我的肉早被黑蟲子咬爛了。

我睡在冷辣的青苔上,

索性讓爛的越加爛了,

隻等爛穿了我的核甲,

爛破了我的監牢,

我的幽閉的靈魂

便穿著豆綠的背心,

笑迷迷地要跳出來了!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色彩

生命是張沒價值的白紙,

自從綠給了我發展,

紅給了我情熱,

黃教我以忠義,

藍教我以高潔,

粉紅賜我以希望,

灰白贈我以悲哀;

再完成這幀彩圖,

黑還要加我以死。

從此以後,

我便溺愛於我的生命,

因為我愛他的色彩。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本詩曾抄錄與1922年12月1日《致梁實秋》,是作者擬寫的長詩《秋林》的一節,收入《紅燭》時有改動。)

夢者

假如那綠晶晶的鬼火

是墓中人的

夢裏迸出的星光,

那我也不怕死了!

(本詩出自《紅燭·孤雁篇》。)

二月廬

麵對一幅淡山明水的畫屏,

在一塊棋盤似的稻田邊上,

蹲著一座看棋的瓦屋——

緊緊地被捏在小山的拳心裏。

柳蔭下睡著一口方塘;

聰明的燕子——伊唱歌兒

偏找到這裏,好聽著水麵的

回聲,改正音調的錯兒。

燕子!可聽見昨夜那陣冷雨?

西風的信來了,催你快回去。

今年去了,明年,後年,後年以後,

一年回一度的還是你嗎?

啊?你的爆裂得這樣音響,

迸出些什麼壓不平的古愁!

可憐的鳥兒,你訴給誰聽?

那知道這個心也碎了哦!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

雨夜

“千林風雨鶯求友。”

——黃庭堅

幾朵浮雲,仗著雷雨的勢力,

把一天的星月都掃盡了。

一陣狂風還喊來要捉那軟弱的樹枝,

樹枝拚命地扭來扭去,

但是無法躲避風的爪子。

凶狠的風聲,悲酸的雨聲——

我一壁聽著,一壁想著:

假使夢這時要來找我,

我定要永遠拉著他,不放他走;

還要剜出我的心來送他作贄禮,

他要收我作個莫逆的朋友。

風聲還在樹裏呻吟著,

淚痕滿麵的曙天白得可怕,

我的夢依然沒有做成。

哦!原來真的已被我厭惡了,

假的就沒他自身的尊嚴嗎?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

睡者

燈兒滅了,人兒在床;

月兒的銀潮

瀝過了葉縫,衝進了洞窗,

射到睡覺的雙靨上,

跟他親了嘴兒又偎臉,

便洗淨一切感情的表象,

隻剩下了如夢幻的天真,

籠在那連耳目口鼻

都分不清的玉影上。

啊!這才是人的真色相!

這才是自然的真創造!

自然隻此一副模型;

鑄了月麵,又鑄人麵。

哦!但是我愛這睡覺的人,

他醒了我又怕他呢!

我越看這可愛的睡容,

想起那醒容,越發可怕。

啊!讓我睡了,躲脫他的醒吧!

可是瞌睡像隻秋燕,

在我眼簾前掠了一周,

忽地翻身飛去了,

不知幾時才能得回來呢?

月兒,將銀潮密密地酌著!

睡覺的,撐開枯腸深深地喝著!

快酌,快喝!喝著,睡著!

莫又醒了,切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