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詩歌卷(4)(1 / 3)

但是還響點擂著,鼾雷!

我隻愛聽這自然的壯美的回音,

他警告我這時候

那人心宮的禁闥大開,

上帝在裏頭登極了!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

夜散下無數茸毛似的天花,

織成一片大氅,

輕輕地將憔悴的世界,

從頭到腳地包了起來;

又加了死人一層殮衣。

伊將一片魚鱗似的屋頂埋起了,

卻總埋不住那屋頂上的青煙縷。

啊!縷縷蜿蜒的青煙啊!

仿佛是詩人向上的靈魂,

穿透自身的軀殼:直向天堂邁往。

高視闊步的風霜蹂躪世界,

森林裏抖顫的眾生爭鬥多時,

最末望見伊的白氅,

都歡聲地喊著:“和平到了!奮鬥成功了!

這不是冬投降的白旗嗎?”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

黃昏

太陽辛苦了一天,

賺得一個平安的黃昏,

喜得滿麵通紅,

一氣直往山窪裏狂奔。

黑暗好比無聲的雨絲,

慢慢往世界上飄灑……

貪睡的合歡疊攏了綠鬢,鉤下了柔頸,

路燈也一齊偷了殘霞,換了金花;

單剩那噴水池

不怕驚破別家的酣夢,

依然活潑潑地高呼狂笑,獨正玩耍。

飯後散步的人們,

好像剛吃飯了蜜的蜂兒一窠,

三三五五的都往

馬路上頭,板橋欄畔飛著。

嗡……嗡……嗡……聽聽唱的什麼——

是花色的美醜?

是蜜味的厚薄?

是女王的專製?

是東風的殘虐?

啊!神秘的黃昏啊!

問你這首玄妙的歌兒,

這輩囂喧的眾生

誰個唱的是你的真義?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最初發表於1920年10月22日《清華周刊》第195期,署名“風葉”,收入《紅燭》時有改動。)

詩人

人們說我有些像一顆星兒,

無論怎樣光明,隻好作月兒的伴,

總不若燈燭那樣有用——

還要照著世界作工,不徒是好看。

人們說春風把我吹燃,是火樣的薇花,

再吹一口,便變成了一堆死灰;

剩下的葉兒像鐵甲,刺兒像蜂針,

誰敢抱進他的赤裸的胸懷?

又有些人比我作一座遙山:

他們但願遠遠望見我的顏色,

卻不相信那白雲深處裏,

還別有一個世界——一個天國。

其餘的人或說這樣,或說那樣,

隻是說得對的沒有一個。

“謝謝朋友們,”我說,“不要管我了,

你們那樣忙,哪有心思來管我?

你們在忙中覺得熱悶時,

風兒吹來,你們無心地喝下了,

也不必問是誰送來的,

自然會覺得他來的正好!”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

印象

一望無涯的綠茸茸的——

是青苔?是蔓草?是禾稼?是病眼發

花?——

隻在火車窗口像走馬燈樣旋著。

仿佛死在痛苦的海裏泅泳——

他的披毛散發的腦袋

在噤啞無聲的綠波上漂著——

是簇簇的楊樹林攢出禾麵。

綠楊遮著作工的——神聖的工作!

騂紅的赤膊搖著枯澀的轆轤,

向地母哀求世界的一線命脈。

白楊守著休息的——無上的代價!——

孤零零的一座禿頭的黃土堆,

擁著一個安閑,快樂,了無智識的靈魂,

長眠,美睡,禁止百夢的紛擾。

啊!神聖的工作!無上的代價!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原載於1920年10月22日《清華周刊》第195期,後收入《紅燭》。)

風波

我戲將沉檀焚起來祀你,

那知他會燒的這樣狂!

他雖散滿一世界的異香,

但是你的香吻沒有抹盡的

那些渣滓,卻化作了雲霧

滿天,把我的兩眼睛障瞎了;

我看不見你,便放聲大哭,

像小孩尋不見他的媽了。

立刻你在我耳旁低聲地講:

(但你的心也雷樣地震蕩)

“在這裏,大驚小怪地鬧些什麼?

一個好教訓哦!”說完了笑著。

愛人!這戲禁不得多演,

讓你的笑焰把我的淚曬幹!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原載於1921年5月20日《清華周刊》第220期,原題《愛的風波》,署名“HSL”,後收入《紅燭》。)

回顧

九年的清華生活,

回頭一看——

是秋夜裏一片沙漠,

卻露著一顆螢火,

越望越光明,

四圍是迷茫莫測的淒涼黑暗。

這是紅慘綠嬌的暮春時節:

如今到了荷池——

寂靜的重量正壓著池水

連麵皮也皺不動——

一片死靜!

忽地裏靜靈退了,

鏡子碎了,

個個都喘氣了。

看!太陽的笑焰——一道金光,

濾過樹縫,灑在我額上;

如今羲和替我加冕了,

我是全宇宙的王!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

誌願

馬路上歌嘯的人群

泛濫橫流著,

好比一個不羈的青年的意誌。

銀箔似的溪麵一意地

要板平他那難看的皺紋。

兩岸的綠楊爭著

迎接視線到了神秘的盡頭——

原來哪裏是盡頭?

是視線的長度不夠!

啊!主呀,我過了那道橋以後,

你將怎樣叫我逍遣呢?

主啊!願這腔珊瑚似的鮮血

染得成一朵無名的野花,

這陣熱氣又化些幽香給他,

好攢進些路人的心裏烘著吧!

隻要這樣,切莫又賞給我

這一副腥穢的軀殼!

主呀!你許我嗎?許了我吧!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原載於1921年10月1日《清華周刊》第224期,署名“風葉”。)

失敗

從前我養了一盆寶貴的花兒,

好容易孕了一個苞子,

但總是半含半吐的不肯放開。

我等發了急,硬把他剝開了,

他便一天萎似一天,萎得不像樣了。

如今我要他再關上不能了。

我到底沒有看見我要看的花兒!

從前我做了一個稀奇的夢,

我總嫌他有些太模糊了,

我滿不介意,讓他震破了;

我醒了,直等到月落,等到天明,

重織一個新夢既織不成,

便是那個舊的也補不起來了。

我到底沒有做好我要做的夢!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

時間的教訓

太陽射上床,驚走了夢魂。

昨日的煩惱去了,今日的還沒來呢。

啊!這樣肥飽的鶉聲,

稻林裏撞擠出來——來到我心房釀蜜,

還同我的,萬物的蜜心,

融合作一團快樂——生命的唯一真義。

此刻時間望我盡笑,

我便合掌向他祈禱:“賜我無盡期!”

可怕!那笑還是冷笑;

哪裏?他把眉尖鎖起,居然生了氣。

“地得!地得!”聽那壁上的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