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同快馬狂蹄一般地奔騰。
那騎者還仿佛吼著:
“盡可多多創造快樂去填滿時間;
哪可活活縛著時間來陪著快樂?”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最初發表於1920年10月8日《清華周刊》第193期,後收入《紅燭》。)
快樂
快樂好比生機:
生機的消息傳到綺甸,
群花便立刻
披起五光十色的繡裳。
快樂跟我的
靈魂接了吻,我的世界
忽變成天堂,
住滿了柔豔的安琪兒!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
美與愛
窗子裏吐出嬌嫩的燈光——
兩行鵝黃染的方塊鑲在牆上;
一雙棗樹的影子,像堆大蛇,
橫七堅八地睡滿了牆下。
啊!那顆大星兒!嫦娥的侶伴!
你無端絆住了我的視線;
我的心鳥立刻停了他的春歌,
因他聽了你那無聲的天樂。
聽著,他竟不覺忘卻了自己,
一心隻要飛出去找你,
把監牢的鐵檻也撞斷了;
但是你忽然飛地不見了!
屋角的淒風悠悠歎了一聲,
驚醒了懶蛇滾了幾滾;
月色白得可怕,許是惱了?
張著大嘴的窗子又像笑了!
可憐的鳥兒,他如今回了,
嗓子啞了,眼睛瞎了,心也灰了;
兩翅灑著滴滴的鮮血——
是愛的代價,美的罪孽!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原載於1921年3月11日《清華周刊》第211期,署名“風葉”,後收入《紅燭》。)
幻中之邂逅
太陽落了,責任閉了眼睛,
屋裏朦朧的黑暗淒酸的寂靜,
鉤動了一種若有若無的感情,
——快樂和悲哀之間的黃昏。
仿佛一簇白雲,濛濛漠漠,
擁著一隻素氅朱冠的仙鶴——
在方才淌進的月光裏浸著,
那娉婷的模樣就是他麼?
我們都還沒吐出一絲兒聲響;
我剛才無心地碰著他的衣裳,
許多的秘密,便同奔川一樣,
從這摩觸中不歇地衝洄來往。
忽地裏我想要問他到底是誰,
抬起頭來……月在哪裏?人在哪裏?
從此猙獰的黑黯,咆哮的靜寂,
便擾得我輾轉空床,通夜無睡。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最初發表於1921年9月15日《清華周刊》第223期,原題《夜來之客》,署名“風葉”。)
貢臣
我的王!我從遠方來朝你,
帶了滿船你不認識的,
但是你必中意的貢禮。
我興高采烈地航到這裏來,
哪裏知道你的心……唉!
還是一個涸了的海港!
我悄悄地等著你的愛潮澎漲,
好浮進我的重載的船艘;
月兒圓了幾周,花兒紅了幾度,
還是老等,等不來你的潮頭!
我的王!他們講潮汐有信,
如今叫我怎樣相信他呢?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原載於1922年4月4日《清華周刊·雙四節特刊》,原題為《進貢者》,署名“一多”。)
遊戲之禍
我酌上蜜酒,燒起沉檀,
遊戲著膜拜你:
沉檀燒地太狂了,
我忙拿密酒來澆他;
誰知越澆越烈,
竟惹了焚身之禍呢!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
死
啊!我的靈魂的靈魂!
我的生命的生命,
我一生的失敗,一生的虧欠,
如今要都在你身上補足追償,
但是我有什麼
可以求於你的呢?
讓我淹死在你眼睛的汪波裏!
讓我燒死在你心房的熔爐裏!
讓我醉死在你音樂的瓊醪裏!
讓我悶死在你呼吸的馥鬱裏!
不然,就讓你的尊嚴羞死我!
讓你的酷冷凍死我!
讓你那無情的牙齒咬死我!
讓那寡恩的毒劍螫死我!
你若賞給我快樂,
我就快樂死了;
你若賜給我痛苦,
我也痛苦死了;
死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
死是我對你無上的貢獻。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原載於1922年4月4日《清華周刊·雙四節特刊》,署名“一多”。)
深夜的淚
生波停了掀簸;
深夜啊!——
深默的寒潭!
澈虛的古鏡!
行人啊!
回轉頭來,
照照你的顏容吧!
啊!這般憔悴……
輕柔的淚,
溫熱的淚,
洗得淨這仆仆的征塵?
無端地一滴滴流到唇邊,
想是要你嚐嚐它的滋味;
這便是生活的滋味!
枕兒啊!
緊緊地貼著!
請你也嚐嚐它的滋味。
唉!若不是你,
這腐爛的骷髏,
往哪裏靠啊!
更鼓啊!
一聲聲這般急切;
便是生活的戰鼓吧?
唉!擂斷了心弦,
攪亂了生波……
戰也是死,
逃也是死,
降了我不甘心。
生活啊!
你可有個究竟?
啊!宇宙的生命之酒,
都將酌進上帝的金樽。
不幸的浮漚!
怎地偏酌漏了你呢?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原載於1922年4月4日《清華周刊·雙四節詩刊》,署名“一多”。)
十一年一月二日作
哎呀!自然的太失管教的驕子!
你那內蘊的靈火!不是地獄的毒火,
如今已經燒得太狂了,
隻怕有一天要爆裂了你的軀殼。
你那被愛蜜餞了的肥心,人們講,
本是為滋養些嬉笑的花兒的,
如今卻長滿了愁苦的荊棘——
他的根已將你的心越捆越緊,越纏越密。
上帝啊!這到底是什麼用意?
唉!你(隻有你)真正了解生活的秘密,
你真是生活的唯一的知己,
但生活對你偏是那樣地凶殘:
你看!又是一個新年——好可怕的新年!——
張著牙戟齒鋸的大嘴招呼你上前;
你退既不能,進又白白地往死嘴裏鑽!
高步遠蹠的命運
從時間的沒究竟的大道上踱過;
我們無足輕重的蟻子
糊裏糊塗地忙來忙去,不知為什麼,
忽地裏就斷送在他的腳跟底……
但是,那也對啊!……死!你要來就快來,
快來斷送了這無邊的痛苦!
哈哈!死,你的殘忍,乃在我要你時,你不來,
如同生,我不要他時,他偏存在!
(本詩出自《紅燭·雨夜篇》。)
花兒開過了
花兒開過了,果子結實在了:
一春的香雨被一夏的驕陽炙幹了,
一夏的榮華被一秋的饞風掃盡了。
如今敗葉枯枝,便是你的餘剩了。
天寒風緊,凍啞了我的心琴;
我慣唱的頌歌如今竟唱不成。
但是,且莫傷心,我的愛,
琴弦雖不鳴了,音樂依然在。
隻要靈魂不滅,記憶不死,縱使
你的榮華永逝(這原是沒有的事),
我敢說那已消的春夢的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