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文藝評論卷(1)(3 / 3)

人是一個社會的動物,我們一舉一動,不能同我們的同類沒有關係。所以我們講快樂,不能不顧及這個快樂是否有害別人——同時的或後裔。這種顧慮,常人謂為約束,實在就是我們的未來的快樂的保險器。比如,盜賊奸淫,未嚐不是做者本人的快樂,但同時又是別人的痛苦;這種快樂因為它們是利一害百的,所以有國家的法綱、社會的裁製同良心的譴責隨其後。這樣,“今日盜賊奸淫之快感預為明日刑罰裁製之苦感所打消矣”,所以就沒有快樂了。但是藝術是精神的快樂;肉體與肉體才有衝突,精神與精神萬無衝突,所以藝術的快樂是不會起衝突的,即不會妨害別人的快樂的,所以是真實的、永久的快樂。

我們研究電影是不是藝術的本旨,就是要知道它所供給的是哪一種的快樂,真實的或虛偽的,永久的或暫時的。抱“得過且過”的主義的人往往被虛偽的、暫時的快樂所欺騙,而反笑深察遠慮的人為多事,這是很不幸的事。社會學家頡德(Kidd)講現在服從將來是文明進化的原理。我們求快樂不應抱“得過且過”的主義,正因它有礙文明的進化,有人疑我們受了“非禮勿視”的道學的毒,才攻擊電影,恐怕太淺見了罷?

電影到底是不是藝術?普通一般人都說是的。他們大概是惑於電影的類似藝術之點,那就是戲劇的原質同圖畫的原質。電影的演習的過程很近啞戲(Pantomine),但以它的空間的原質論,又是許多的攝影,攝影又很像圖畫。這便是它的“魚目混珠”的可能性。許多人沒有剖析它的內容的真相,竟錯認它為藝術,便是托爾斯泰(Tolstoy)、林賽(Vachel Lindsay)、侯勾(Hugo)、彌恩斯特伯(Münsterberg)那樣有學問的人,也不免這種謬誤。我們切不可因為他們的聲望,瞎著眼附和。

我們有三層理由可以證明電影絕不是藝術:一、機械的基礎,二、營業的目的,三、非藝術的組織。

我們知道藝術與機械是像冰炭一樣的,所以藝術最忌的是機械的原質。電影起於攝影的機械的發明,它的出身就是機械,它永久脫離不了機械的管轄。編戲的得服從機械的條件去編戲,演戲的得想怎樣做去才能照出好影片來,布景的也得將就照相器的能率,沒有一部分能夠自由地發揮他的技能同理想。電影已經被機械收為奴隸了,它自身沒有自由,它屢次想跳出它的監牢,歸服藝術界,但是屢次失敗。可憐的卜拉帝(William A·Brady,美國全國電影營業公會會長)已經正式宣布了電影的改良隻能依靠照相器的進步,不能企望戲劇的大著作家或演習家。

電影的營業的目的是人人公認的。營業的人隻有求利的欲望,哪能顧到什麼理想?他們的唯一目的就是迎合的心理——這個心理是於社會有益的或是有害的,他們管不著。凶猛的野營練得分外地凶猛,耍把戲的耍出比尋常十倍地危險的把戲,火車故意叫他們碰頭,出軌,摩托車讓他們對崖牆撞,烈馬不要命地往水裏鑽,——這些驚心怵目的,豢養人類的占有的衝動的千奇百怪是幹什麼的?無原無故地一個妖豔的少婦跳上屏風來,皺著眉頭歎氣,掉眼淚,一回兒又捧著腮兒望你丟眼角,忽然又張嘴大笑,醜態百出,鬧了一大頓,是為什麼的?這種結構有什麼用意?這種做派是怎樣地高妙?他們除了激起你的一種劇烈的驚駭,或挑動你的一種無謂的,浪漫的興趣,還能引起什麼美感嗎?唉!這些無非是騙錢的手段罷了。藝術假若是可以做買賣的,藝術也太沒有價值了。

前麵已講過電影有兩個類似藝術之點,就是戲劇的原質同圖畫的原質。要證明他是假冒的戲劇而非真戲劇,需從三處下手:一結構,二演習,三台裝。關於結構的非藝術之點有六:

一、過度的寫實性

現代藝術的趨勢漸就象征而避寫實。自從攝影術發達了,就產生了具形藝術界的未來派、立方派同前印象派,於是藝術界漸漸發覺了他們的真精神的所在,而藝術的位置也漸漸顯得超絕一切,高不可攀了。戲劇與電影正同繪畫與攝影—樣的。電影發明了,越加把戲劇的地位抬高了。電影的本領隻在寫實。而寫實主義正是現代的藝術所唾棄的。現代的藝術的精神在提示,在象征。“把幾千人馬露在戰場上或在—個地震、災荒的擾亂之中,電影以為他得了寫實的原質,不曉得群眾已失了那提示的玄秘的意味。理想的戲劇的妙處就是那借提示所引起的感情的幻想。一個從提示裏變出的理想比從逼真的事實裏顯出的總是更深入些。在這人物紛紜的一幅景裏,我們看著的隻有個個的人形罷了,至於那作者的理想完全是領會不到的,因為許多的印象擠在我們腦筋裏,已經把我們的思想弄亂了。”這便是過分的寫實的毛病,而電影反以為得意,真是不值識者一笑。

二、過度的客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