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全市各校學生,在市民普遍的同情與支持之下,相率罷課,表示抗議,並要求當局查辦包圍學校開槍的軍隊,撤銷事前號稱地方黨政軍聯席會議所頒布的禁止集會遊行的非法禁令。當局對學生們這些要求的答複是什麼呢?除種種造謠誣蔑和企圖破壞學生團結的所謂“反罷課委員會”的卑劣陰謀外,便是十一月三十日,特務們的棍子、石頭、手槍、刺刀,對全市學生罷課聯合委員會宣傳隊的沿街追打。然而這隻是他們進攻的序幕。十二月一日,從上午九時到下午四時,大批的特務和身著製服、佩帶符號的軍人,攜帶武器,分批闖入雲南大學,中法大學,聯大工學院,師範學院,聯大附中等五處,搗毀校具,劫掠財物,毆打師生。同時在聯大新校舍門前,暴徒們於攻打校門之際,投擲手榴彈一枚,結果南菁中學教員於再先生中彈重傷,當晚十時二十分,在雲大醫院逝世。同時在聯大師範學院,正當鐵棍、石頭飛舞之中,大批學生已經負傷倒地,又飛來三顆手榴彈,中彈重傷的聯大學生李魯連君,僅隻奄奄一息了,又在送住醫院的途中,被暴徒攔住,慘遭毒打,遂至登時氣絕。奮勇救護受傷同學的聯大學生潘琰小姐,已經胸部被手榴彈炸傷,手指被彈片削掉,倒地後,腹部上又被猛戳三刀,便於當日下午五時半在雲大醫院的病榻上,喊著“同學們團結呀!”與世長辭了。昆華工校學生張華昌君,聞變趕來救援聯大同學,頭部被彈片炸破,右耳滿盛著血液,紅色上浮著白色的腦漿,這條僅隻十七歲的生命,綿延到當日下午五時在甘美醫院也結束了。此外聯大學繆祥烈君,左腿骨炸斷,後來醫治無效,隻好割去,變成殘廢。總計各校學生受重傷者十一人,輕傷者十四人,聯大教授也有多人痛遭毆辱的。各處暴徒從肇事逞凶時起,到任務完成後,高呼口號,揚長過市時止,始終未受到任何軍警的幹涉。
這就是昆明學生的民主運動,和它的最高潮“一二·一”慘案的概略。
“一二·一”是中華民國建國以來最黑暗的一天,但也就在這一天,死難四烈士的血給中華民族打開了一條生路。從這天起,在整整一個月中,作為四烈士靈堂的聯大圖書館,幾乎每日都擠滿了成千成萬,扶老攜幼的致敬的市民,有的甚至從近郊幾十裏外趕來朝拜烈士們的遺骸。從這天起,全國各地,乃至海外,通過物質的或精神的種種不同的形式,不斷地寄來了人間最深厚的同情和最崇高的敬禮。在這些日子裏,昆明成了全國民主運動的心髒,從這裏吸收著也輸送著憤怒的熱血的狂潮。從此全國的反內戰、爭民主的運動,更加熱烈地展開,終於在南北各地一連串的血案當中,促成了停止內戰,協商團結的新局麵。
願四烈士的血是給新中國的曆史寫下了最初的一頁,願它已經給民主的中國奠定了永久的基石!如果這願望不能立即實現的話,那麼,就讓未死的戰士們踏著四烈士的血跡,再繼續前進,並且不惜彙成更巨大的血流,直至在它麵前,每一個糊塗的人都清醒起來,每一個怯懦的人都勇敢起來,每一個上疲乏的人都振作起來,而每一個反動者都戰栗地倒下去!四烈士的血不會是白流的。
民國三十五年二月聞一多撰
(本篇是聞一多為“一二·一”四烈士所撰碑文,鐫刻在昆明四烈士墓前兩根石柱的基座上。)
真的屈原
戰國時有一派“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高論怨非”,並且“易愧而輕死”的不合作主義者,當時稱為“廉士”,或“烈士”,或“枯槁之士”。要知道當時統治階級及其走狗們如何痛恨他們,隻看他們的代表人物陳仲的聲譽就行了。齊使到趙國,趙威後問道:“於陵仲子(即陳仲)尚在乎?……何為至今不殺乎?”苟卿也歎惜“盜名不如盜貨,田(同陳)仲史不如盜也!”
韓非則編了一個故事,在那裏麵假手於太公望,把齊國的“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的“狂矞、華士昆弟二人”一齊殺掉,那大概也是影射陳仲一流人物的。韓非為什麼要這樣主張呢?他借太公望的口吻袒白的說道:
彼不臣天子者,是望不得而臣也,不友諸侯者,是望不得而使也。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無求於人者,是望不得以賞罰勸禁也。且無上名,雖知(智)不為望用,不仰君祿,雖賢不為望功。不仕則不治,不任則不忠。且先王之所以使其臣民者,非爵祿則刑罰也,今四者不足以使之,則望當誰為君乎?
他又用一個比喻來進一步的闡發他的理論:
今有馬於此,為驥之狀者,天下之至良者也,然而驅之不前,卻之不止,左之不左,右之不右,則臧獲雖賤,不托其足。
最後,他的結論是:既不被我用,就得毀滅他——“是以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