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唐詩篇(7)(2 / 2)

我雖然把小畑薰良先生的錯兒整套的都給搬出來了,但是我希望讀者不要誤會我隻看見小畑薰良先生的錯處,不看見他的好處。開章明義我就講了這本翻譯大體上看來是一件很精密,很有價值的工作。一件翻譯的作品,也許旁人都以為很好,可是叫原著的作者看了,準是不滿意的,叫作者本國的人看了,滿意的許有,但是一定不多。Fitzgerald譯的Rubaiyat在英文讀者的眼裏,不成問題,是譯品中的傑作,如果讓一個波斯人看了,也許就要搖頭了。再要讓莪默自己看了,定要跳起來嚷道:“牛頭不對馬嘴!”但是翻譯當然不是為原著的作者看的,也不是為懂原著的人看的,翻譯畢竟是翻譯,同原著當然是沒有比較的。一件譯品要在懂原著的人麵前討好,是不可能的,也是沒有必要的。假使小畑薰良先生的這一個譯本放在我眼前,我馬上就看出了這許多的破綻來,那我不過是同一般懂原文的人一樣的不近人情。我盼望讀者——特別是英文讀者不要上了我的當。

翻譯中國詩在西方是一件新的工作(最早的英譯在一八八八年),用自由體譯中國詩,年代尤其晚。據我所知道的,小畑薰良先生是第四個人用自由體譯中國詩。所以這種工作還在嚐試期中。在嚐試期中,我們不應當期望絕對的成功,隻能講相對的滿意。可惜限於篇幅,我不能把韋雷、陸威爾的譯本錄一點下來,同小畑薰良先生的作一個比較。因為要這樣我們才能知道小畑薰良先生的翻譯同陸威爾比,要高明得多,同韋雷比,超過這位英國人的地方也不少。這樣講來,小畑薰良先生譯的《李白詩集》在同類性質的譯本裏,所占的位置很高了。再想起他是從第一種外國文字譯到第二種外國文字,那麼他的成績更有叫人欽佩的價值了。

(本篇原載於1926年6月3日《北平晨報》副刊。)

神話篇

薑嫄履大人跡考

周初人傳其先祖感生之故事曰:

厥初生民,時維薑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無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後稷。(《詩·大雅·生民》)

武各家皆訓跡,敏《爾雅》訓拇,謂足大趾,然“武敏”雙聲,疑係連語,總謂足跡耳。歆各家多讀為欣,訓喜,疑字本作喜,祀子喜止四字為韻。“克禋克祀,以弗無子”,弗讀為祓,毛、鄭皆以為祀郊禖之祭,《禦覽》一三五引《春秋元命苞》“周本薑嫄,遊門必宮,其地扶桑,履大跡,生後稷”,門必宮即禖宮,說與毛、鄭同。上雲禋祀,下雲履跡,是履跡乃祭祀儀式之一部分,疑即一種象征的舞蹈。所謂“帝”實即代表上帝之神屍。神屍舞於前,薑嫄尾隨其後,踐神屍之跡而舞,其事可樂,故曰“履帝武敏歆”,猶言與屍伴舞而心甚悅喜也。“攸介攸止”,介林義光讀為愒,息也,至確。蓋舞華而相攜止息於幽閑之處,因而有孕也。《論衡·吉驗篇》:

後稷之時,履大人跡,或言衣帝嚳衣,坐息帝嚳之外,有妊。

此說當有所本。帝嚳與衣,說並詳後,其雲“坐息帝嚳之處”,則與《詩》“攸介攸止”合,此可證息為與帝同息,猶前此之舞亦與帝同舞也。

關於履跡事,漢人尚有一異說,亦可注意。《爾雅·釋訓》“履帝武敏”,《釋文》引舍人本敏作畝,注雲:

古者薑嫄履天帝之跡於畎畝之中,而生後稷。

如舍人說,則“履帝武敏歆”為“踐帝之跡於畎畝之中而欣喜”,於文略嫌晦澀,似仍不若以“武敏”為連語,義較明暢。然畎畝與後稷之關係則至明顯,舍人此說,要亦不為無因。竊意履跡確係在畎畝中,但不必破敏字為畝耳。此可以畤之沿革及形製證之。

《史記·封禪書》言“自禹興而修社祀,後稷稼穡,故有稷祠”,下即曆敘秦以來所作諸畤,計有:

秦襄公作西畤,祭白帝;

文公作鄜畤,祭白帝;(白當為青,詳下。)

宣公作密畤,祭青帝;

靈公作吳陽上畤,祭黃帝,作下畤,祭炎帝;

獻公作畦畤,祭白帝;

漢高祖作北畤,祭黑帝。

是畤本社稷之變相,蓋稷出於社,畤又出於稷也。《史記》又曰:

自未作鄜畤也,而雍旁故有吳陽武畤,雍東有好畤,皆廢無祠。或曰自古雍州積高,神明之隩,故立畤郊上帝,諸神祠皆聚雲。蓋黃帝時嚐用事,雖晚周時亦郊焉。其語不經見,搢紳者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