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的日子並不算苦,但說起來似乎有點寒酸。為省錢起見,我們三人每天隻上飯館吃一次飯。其餘一頓飯就買塊麵包同一盒幹魚,再加上一杯涼水,塞上肚子便完了。這樣頂多有兩毛錢就夠了;若在飯館,至少也要三毛錢。但是無論怎樣苦,我決定每月不多不少要省下五塊錢。若有多的錢剩,我就送給書店的老板罷,因為闊的飯我吃不起,闊的書我非看不可。大概在《紅燭》未能出版以前,我省下的錢不能寄回。《紅燭》賣的錢同他種著作的收入,統歸家中子弟教育費之用。請家中不要著急,書呆子快要收利錢了!孝貞即高孝貞(1903—1983),聞一多的妻子。計應分娩矣。千萬須為伊雇乳母,以免分伊讀書之工。
一多
十月廿八日
(五哥轉呈)
雙親大人暨門合家鈞鑒:
五哥寄來的雜誌都收到了。父親大人手諭及孝貞、十六妹書各一封亦收到。我到芝加哥來比別人都僥幸些,別人整天在家無法與此邦人士接交,而我獨不然。今日同學名卡普其者接我到他家裏去。他的母親待我好極了。伊說伊的兒子出門時曾遇著一位太太待他好極了。伊要還債。所以今日見我,要用那位太太待他兒子的方法待我,使我遠在萬裏之外,如在家中一樣。這時我向伊說了一句很漂亮的話,我說,我的母親不久也要還債了,今天伊辦了很好的中飯給我吃。下午又留我過夜,我因道遠了要早回寓。伊又辦了很多的點心迫著我吃。我從未遇著一個外國人待我這樣親熱的。這便使我想起我自己的母親了,想起我自己的家了。這個卡家裏有祖父,有母親,有父親,有兒子(就是我的同學),有女兒(出嫁了)。今天是禮拜日,這一家人都在家。其外女婿也來了。外甥兒、外甥女也來了。還有一位女子(或是我的同學的意中人)。這位卡太太問我中國的風俗人情,問我我家裏有多少人,我都告訴伊了。我又告訴了伊八九年前我的祖父在世的時候,我們家庭的盛況。他們都稱讚不置,他們也有四代人,但不是一家。我們那時是四世同堂,而且人數之多,簡直是鍾鳴鼎食之家了。他們外國人兒子娶了親就搬出去了,所以從來沒有這樣大的家庭。他們聽我講,都奇怪極了。卡太太又問我:“中國人吃飯是真用筷子嗎?”我說:“還有假的嗎?”伊又問道,“你們吃麵也用筷子?”我說:“我們吃麵的時候比你們還多呢。”啊,原來伊鬧了半天還是以為我們一隻手拿一枝筷子,好像他們一隻手拿刀,一隻手拿叉似的呢!你們想想你們若一隻手拿一枝筷子,你們會扒得動飯、捎得動麵嗎?下禮拜我又要拜訪一位教員溫德(Winter),1922年為芝加哥大學法文副教授,1923年來中國。1925年受聘於清華,全國解放後任北京大學教授。(芝加哥大學的),這位先生要知道中國東西,清華同學張君景鉞便介紹我與他談話。家裏一定都喜歡知道我在這裏人家都認我有中國學問的人。所以若有外國人要知道中國古時的東西,他們就介紹我去了。所以這樣我本不善交際也不喜交際,但是我想今年新來芝城的人中沒有比我的交際更廣的。當然我所謂的交際不是那種虛偽的無事忙,我所結交的都是有學問有道德的人。
但是講來講去我不喜歡美國。美國的學生沒有中國北京、上海、杭州、南京等處的學生的善於思想、勤於思想。他們在我眼裏都是年輕的老腐敗。美國工人沒有中國工人勤苦,他們得錢多,做事少。別人以為美國好極了,其實美國好本好,壞處也不少。
我的字現在寫得壞極了,一半也因筆不好。我要回來練字。哈哈,這又是要回家的一個理由。父親寫字不便,十四、十六兩妹同孝貞要寫信來。耑問門合家安好!
一多
十一月六日
(五哥、駟弟轉呈)
父母親大人膝下:
《小說月報》及《詩》請繼續寄來,因現方從事於文學批評,須時時參閱也。我與梁實秋合著的《冬夜草兒評論》已由實秋經理出版,不知駟弟已見到否?我們的意見差不多都包括在此。駟弟久不寫信何故?我望你讀書發生疑問時,確告我,我定能回答你。《小說月報》與《詩》可先看,再寄給我。《冬夜草兒評論》駟弟如在滬買不到,就請舒弟寄一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