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完了這封信,也不必調查他朋友的姓名。他把信收好,更不必寫什麼回信。……”
朋友啊!昨晚我弟弟到家,我首先便問他要清華增刊,到夜深才看到你的大作。我看完首頁便知是同我有關的,我喜極了,看完了第二頁,更喜出望外,便向與我同看的妹妹及細君講:“我要寫封信去”,誰知看到篇末,竟不準我寫信呢?這時,我竟是宣告了死刑的犯人了!朋友!那篇末一節文字比起“再見——我這邊走了!”一語,究竟如何?朋友!你受的是一等無期徒刑,我呢?——恐怕是死刑罷?唉!我既不能作小說,若不許寫信,我這冤屈不將永無雪白之日麼?朋友!你看過《三葉集》嗎?你記得郭沫若、田壽昌締交的一段佳話嗎?我生平服膺《女神》幾於五體投地,這種觀念,實受郭君人格之影響最大,而其一生行事就《三葉集》中可考見的,還是同田君締交的一段故事,最令人景仰。我每每同我們的朋友實秋君談及此二君之公開之熱誠,輒為之感歎不已。我生平自擬公開之熱誠恐不肯多讓郭田,隻是勇氣不夠罷了。清華文學社中同社有數人我極想同他們訂交,以鼓舞促進他們的文學的興趣,並以為自己觀摩砥礪之資。終於我的勇氣的馬力不足以鼓我上前向他們啟齒。至今我尚抱為至憾。朋友,我誠不知你是誰,但我決定我這信若請實秋轉呈,必定萬元一失。你是毅夫嗎?你是一樵嗎?總之兩位都是我素所景仰的;我從前隻是自慚形穢,所以不敢冒昧罷了。總之,朋友,你可有這樣勇氣用你的真姓名賜我一封回信嗎?(這事當然現在不成問題,因為不日我就要啟程。)
你說我有學問,我真不敢當。隻是我自信頗能好學。你祝我成功,我倒知道應該益加勉勵。
信寫完了,我要還到那天晚上會中發言的起首兩句話——便是對於母校的依依不舍同對於文學社的依依不舍。這兩句話確是出於真情。我願你與同社諸公努力為母校為本社效勞;我用我的至誠祝你們的成功!
我於偶然留校的一年中得觀三四年來日夜禱祝之文學社之成立,更於此社中得與詩人梁實秋締交,真已喜出望外,今既離校複得一知已如足下考,更喜出望外之外矣!唉!十年之清華生活無此樂也。我之留級,得非塞翁失馬之比哉?順視暑安!
誤人自誤的罪犯,
你的最忠誠的朋友一多
實秋:
陰雨終朝,清愁如織;忽憶放翁“欲知白日飛升法,盡在焚香聽雨中”之句,即起焚香,冀以“雅”化此悶雨。不料雨聽無聲,香焚不燃,未免大掃興會也。靈感久渴,昨晚忽於枕上有得,難窮落月之思,倘荷驪珠之報?近複細讀昌黎,得筆記累楮盈寸,以為異日歸國躬耕硯田之資本耳。草此藉候文安。”景超、毅夫、毓琇諸友不另。
Address again changed:
132357thSt
Chicago ,III
USA
一多謹啟
九月十九日於英國芝城
寄懷實秋
淚繩捆住的紅燭
已被海風吹熄了;
跟著是一縷猶疑的輕煙,
左扭右折,
不知往那裏去好——
啊!解體的靈魂喲!
失路的悲哀喲!
在黑暗的嚴城裏,
恐怖方施行他的高壓政策:
詩人的屍肉
在那裏倉皇著,
仿佛一隻喪家之犬呢。
蓮蕊間酣睡著的戀人啊!
不要滅了你的紗燈:
幾時珠箔銀絛飄著過來,
可要借給我點燃我的殘燭,
好在這陰城裏邊,
為我照一條道路。
燭又點燃了,
那時我便作個自然的流螢,
在深更的風露裏,
還可以逍遙流蕩著直到天明!
晚秋
和西風鬧了一晚的酒,
醉得顛頭跌腦,
灑了金子,扯了錦繡,
還呼呼吼個不休。
啊!奢豪的秋,自然的浪子!
春夏辛苦了半年,
能有多少的蓄積,
供你這樣地揮霍?
如今該要破產了罷!
笑
朝日裏的秋忍不住笑了——
笑出金子來了——
黃金笑在槐樹上,
赤金笑在橡樹上,
白金笑在白皮鬆上。
碩健的楊樹,
裹著件拚金的綠衫,
一隻手叉著腰,
守在池邊微笑:
矮小的丁香
躲在牆腳下微笑。
白楊笑完了,
隻孤另另地:
豎在石青色的天空裏發呆。
成年了的栗葉,
向西風抱怨了一夜,
終於得了自由,
紅著臉兒,
笑嘻嘻地脫離了故枝。
其餘一首《遊園雜記》未完,改日再鈔。
實秋詩友:
秋深了,人病了。
人敵不住秋了,
鎮日擁著件大氅,
像隻煨灶的貓,
蜷在椅上搖……搖……搖……
想著祖國,
想著家庭,
想著母校,
想著故人,
想著不勝想,不堪想的良朝勝境。
春的榮華逝了,
夏的榮華逝了;
秋在對麵嵌白框窗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