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致友人(1)(2 / 3)

致梁實秋、熊佛西

實秋、佛西兩友:

實秋論文及佛西劇本皆已拜讀。實秋之作,震聾啟聵,洵新文學誕生以來之第一篇批評也。佛西之作自有進步,但太注意於舞台機巧,行文尚欠沉著intensity。吾雖不敢苟同於實秋,以戲劇為文學之附庸,然不以文學之手段與精神寫戲劇,未見其能感人深心也。佛西如不罪我鹵直,則請為進一言曰:“佛西之病在輕浮,輕浮故有情操而無真情Sentiment與emotion之分也。”情操而流為感傷或假情,Sentimentalitu則不可救藥矣。佛西乎,岌岌乎殆哉!至於劇本中修詞用典之謬誤尚其次者,然亦輕浮之結果也。如葡萄之來中土始自西漢,盡人而知者也。胡亥元年而見葡萄,不知佛西何所見而雲然?

《詩刊》諒已見到。北京之為詩者多矣!而餘獨有取於此數子者,皆以其注意形式,漸納詩於藝術之軌。眾之所謂形式者,form也,而形式之最要部分為音節。《詩刊》同人之音節已漸上軌道,實獨異於凡子,此不可諱言者也。餘預料《詩刊》之刊行已為新詩辟一第二紀元,其重要當與《新青年》、《新潮》並視,實秋得毋謂我誇乎?

楊子惠即楊世恩。《詩刊》重要分子當數朱、饒、楊、劉(夢葦)。四於中三人屬清華,亦又怪事也。

實秋有暇,望多貺佳製,以光篇幅,至為禱幸!

此問二友近好。

一多

四月十五日大炮聲中

致梁實秋

實秋吾友:

歸家以後,埋首故籍,“著述熱”又大作,以致屢想修書問訊,輒為擱筆。侵晨盆蓮初放,因折數枝,供之案頭,複聽侄輩誦周茂叔《愛蓮說》,便不由得不聯想及於三千裏外之故人。此時縱猶憚煩不肯作一紙寒暄語以慰遠懷,獨不欲借此以鉤來一二首久久渴念之《荷花池畔》之新作乎?(如蒙惠書,請寄滬北四川路青年會。)

《李白之死》竟續不成,江郎已歎才盡矣!歸來已繕畢《紅燭》,賡續《風葉叢談》,(現更名《鬆麈談玄閣筆記》——放翁詩曰:“折取青鬆當麈尾,為子試談天地初。”)校訂增廣《律詩的研究》,作《義山詩目提要》,又研究放翁,得筆記少許。暇則課弟、妹、細君及諸侄以詩,將以“詩化”吾家庭也。

梁實秋(1903—1987),出生於北京。中國著名的散文家、學者、文學批評家、翻譯家,國內第一個研究莎士比亞的權威,曾與魯迅等左翼作家筆戰不斷。

《增刊》《清華周刊》的文藝增刊。所載《離別》一小說,讀之令我且驚且赧。我猜作者非翟即顧翟,即翟桓,字毅夫,清華1923級同學。顧,即顧毓琇。,你當知之。作者本教我不作回書,我卻有不能不作的理由。(詳附函中。)附書請你轉交,諒無失也。

附奉拙作《紅荷之魂》一首,此歸家後第一試也。我近主張新詩中用舊典,於此作中可見一斑。尊意以為然乎哉?

放翁即陸遊。有一絕雲:——

“六十餘年妄學詩,工夫深處獨心知——

夜來一笑寒燈下,始是金丹換骨時!”

骨不換固不足言詩比。老杜之稱青蓮口——

“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那得知其故?”

吾見世人無詩骨而“妄學詩”者眾矣。南轅北轍,必其無通日哀哉!順問暑安!

一多

六月廿二日

紅荷之魂

盆蓮飲雨初放,折了幾枝,供在案頭,又聽侄輩讀周茂叔《愛蓮說》,便不由得不聯想及於三千裏外荷花池畔的詩人。賦此寄呈實秋,兼上景超及寓西山的諸友。

太華玉井的神裔啊!

不必在汙泥裏久戀了。

這玉膽瓶裏的寒漿有些冽骨嗎?

那原是沒有墮世的山泉哪!

高賢的文章啊!雛鳳的律呂啊!

往古來今竟攜了手來諛媚著你。

來罷!聽聽這蜜甜的讚美詩!

抱霞搖玉的仙花呀!

我怎不想到你的靈魂?

靈魂啊!到底又是誰呢?

是千葉寶座上的如來嗎?

還是丈餘紅瓣中的太乙呢?

是五老峰前的詩人嗎?

還是洞庭湖畔的騷客呢?

“紅荷”的魂啊!

愛美的詩人啊!

便稍許豔一點兒,

還不失為“君子”。

看那顆顆坦張的荷錢啊!

可敬的——向上的虔誠,

可愛的——圓滿的個性。

花魂啊!佑他們充分地發育罷!

花魂啊,

不要讓菱芡藻荇的勢力

蠶食了澤國的版圖。

花魂啊!

要將崎嶇的動的煙波,

織成燦爛的靜的繡錦。

然後,

高蹈的鸕鶿啊!

熱情的鴛鴦啊!

水國煙鄉的顧客們啊!……

隻歡迎你們來逍遙著,偃臥著;

因為你們知道了你們的義務。

附信

我親愛的“犯人”1922年5月25日,聞一多留美前夕,清華文學社舉行了送舊迎新大會。會後1923級學生顧毓琇寫了《離別》一文表達了對聞一多的深厚友情。《離別》一文發表在《清華周刊》文藝增刊上,發表時未署名,僅以“犯人”自稱。聞一多在出國前回家探親時看見了《離別》,立即寫了這封信委托梁實秋轉交。:

你冤枉了,我不知怎麼就誤罰了你,我懊悔不完!我不知道我已冤了多少同你一樣的人;我也不知自己被別人這樣冤了多少次!哎!但是,親愛的朋友,你知道還有人一壁講別人濫刑,一壁自己也正在濫刑嗎?什麼魔鬼誘我在“我個人對於母校的依依不舍……”一語後又畫蛇添足,添了一句什麼“沒有關係”的自欺欺人的話呢?但是又是什麼魔鬼誘了你在那披肝瀝腑,可歌可泣的短劄後又添了這樣自欺欺人的一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