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魔山(1 / 3)

[德]托馬斯·曼

托馬斯·曼(Thomas Mann,1875—1955)是德國小說家、散文家,是繼狂飆突進和古典時期之後開一代風氣的大師。他出生於德國呂貝克一個參議員兼商人的顯赫家庭。

1898年,托馬斯·曼的第一部小說集《矮個先生弗裏德》問世。1901年《布登勃洛克一家》的出版為他贏得了巨大聲譽。其重要作品還有《死於威尼斯》(1913)、《魔山》(1924)等。納粹上台之後開始詆毀托馬斯,1933年托馬斯遷居瑞士;1940年成為美國公民,1952年重返歐洲客居蘇黎世直至1955年去世。流亡時期的重要作品有《洛蒂在魏瑪》(1939)、《約瑟和他的兄弟們》(1933—1943)、《浮士德博士》(1947)等。

1929年,托馬斯·曼“主要由於他日益被公認當代文學經典之一的偉大小說《布登布洛克一家》”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指出:“作為一個德國作家和思想家,盡管你確信藝術是不可靠的,但你還是在反映真實的同時與各種思想全力拚搏,創造了痛苦之美。你把詩的高貴與才智同一種對人類淳樸生活的渴求之愛結合了起來。”這準確地概括了托馬斯·曼小說現實主義和巨大思想涵量的特點,他的作品還包含了現代主義的手法,形成了熠熠生輝的文學奇觀。

作品梗概

青年漢斯·卡斯托普在大學畢業後的暑假裏離開故鄉漢堡,到瑞士阿爾卑斯山中一所名叫“山莊”的國際療養院探望患肺結核的表兄約阿希姆·齊姆遜。漢斯·卡斯托普原本打算逗留三周,不料疾病突發,在“山莊”一住就是七年。“山莊”即是小說發生的場景——魔山。

“山莊”國際療養院住著來自歐洲和世界各國的病人,他們分別代表著不同的民族、文化傳統、宗教信仰和政治主張。這些“山莊”的居民在遠離塵囂的環境中形成了一套獨特的生活方式和人生哲學,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精神空虛,卻在盡情地享受著疾病,同時又漠然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整個“山莊”籠罩著病態和死亡的氣氛。

療養院院長“宮廷顧問”貝倫斯大夫是魔山的統領,綽號“拉達曼提斯”,其助手克洛可夫斯基博士,綽號“彌諾斯”,意謂地獄中的鬼王。在死神的籠罩下和鬼王的導演下,魔山的居民們縱情狂歡,夜以繼日地跳著死神之舞,最終匍匐於死亡的腳下。

漢斯·卡斯托普剛入魔山時還不習慣,但“山莊”獨特的生活方式很快就征服了他,這裏是一個介於生死之間的無時間境界。卡斯托普很快就學會了冷漠和無我的心境,忘記了時間,忘記了過去和將來,加入了死神的群體舞蹈。

與一般的療養客不同,在“山莊”國際療養院的七年,剛跨出校門的漢斯·卡斯托普並沒有完全虛度。他觀察著、思考著周圍的人和事。意大利作家塞特姆布裏尼和奧地利耶穌會教士納夫塔是魔山裏活死人中的思想者。塞特姆布裏尼宣揚資產階級人道、進步和理性的傳統,夢想有朝一日出現一個世界大同的資產階級共和國;納夫塔則繼承了歐洲的反動神學思想,信奉非理性主義和精神至上主義,自視為“超人”,妄想恢複到教會享有絕對權力的上帝之國的時代,鼓吹暴力、奴役和恐怖。塞特姆布裏尼就像一個街頭搖風琴的行乞者,其思想無疑有幻想、過時和迂腐的一麵;而納夫塔這位虛偽怪誕的教士繼承了歐洲反動的神學思想並把它魔幻化,實際上是在宣揚軍國主義和法西斯國家社會主義。卡斯托普日日目睹著疾病和死亡,傾聽著塞特姆布裏尼與納夫塔的激烈爭論,體驗著愛情的悲歡和生死離別,在沉思冥想中思想迅速發展。終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炮聲震醒了卡斯托普。

然而,卡斯托普這位魔山裏惟一康複了的病人卻沒能逃脫死神的魔爪。魔山裏的死亡病菌不是它特有的,歐洲和整個世界同樣傳染了它,跳起了戰爭的死神之舞。漢斯·卡斯托普難逃浩劫,很快被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炮火吞沒。

作品節選

第六章

關於上帝之國和惡的解脫

“國家,我的先生……”

“我清楚,您對民族的想法是什麼。‘祖國之愛和無限地追求榮譽高於一切。’維吉爾說過。您隻不過用一點自由個人主義來修正他,這就叫民主;可您對國家的根本態度完全沒變。它的靈魂——金錢,您顯然不願觸動。或者您想否認,是嗎?古代社會是資本主義性質的,因為它也篤信國家權力。基督的中世紀清楚地認識到了世俗國家固有的資本主義性質。‘金錢將成為帝王。’——這是十一世紀的一則預言。您能否認它字字應驗了,生活也隨之徹底遭到了敗壞嗎?”

“朋友,請說下去。我等著您告訴我什麼是那人所不知的偉力,是那恐怖的實施者,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一位資產階級代言人的大膽好奇。若要問,就問問那已將世界置於絕境的自由的實施者,是不是這個階級吧。出於無奈,我隻能拒絕對您作出回答,因為對資產階級的政治觀念我不熟悉。您的目標是建立一個民主帝國,是民族國家原則的自行提高,實現全球化,成為一個世界國家。這個帝國的帝王呢?我們知道他是誰。你們的空想令人害怕,然而——在這一點上咱們之間又達到了某種一致。因為你們的資產階級共和國有某些超驗的性質,真的,世界國家確實是世俗國家的超越,而咱們倆在相信與人類完美的初期狀態相對應,在遙遠的未來有一個完美的終結狀態這點上,又一致起來了。自從上帝之國的創建者格利高利大帝時代起,教會就以使人類重新回到上帝的領導下為己任。教皇並非為他自己要求得到統治權;他所代行的專製,隻是達到拯救目的的手段和途徑,隻是從世俗國家到天堂之國的過渡形式。您對這裏的兩位好學青年講過教會的血腥暴行,講過它殘忍無情的刑罰——真是太愚蠢,須知上帝的激情自然不會是和平溫婉的,格利高裏就說過這樣的話:‘那個在血麵前收回寶劍的人,應該遭到詛咒!’權力是邪惡的,我們知道。可一旦天國到來,善與惡、彼岸與此岸、精神與權力的二元論,就必然暫時化解為一個將苦行與統治統一起來的原則。這就是我所說的恐怖的必然性。”

“實施者呢?實施者呢?”

“您一定要問嗎?從您那自由貿易主義中,是不是產生了一種社會學說,它意味著人類克服了經濟主義,它的原則和宗旨跟基督的上帝之國的原則和宗旨恰好吻合呢?教會的長老們早已稱‘我的’和‘你的’為墮落的詞語,稱財產私有為篡奪和盜竊。他們譴責土地占有,因為根據上帝的天賦人權,地球屬於全人類公有,生產的果實也就應該為所有人共同享用。他們教人懂得,隻有貪欲這個原罪之果代表著占有權,製造出了特殊的財產所有製。他們富於人道,堅決反對貿易主義,幹脆稱經濟活動是對靈魂得救的威脅,是對人性的威脅。他們仇恨金錢和斂財的活動,稱資本主義的財富是煉獄之火的助燃劑。他們打整個心眼兒裏鄙視經濟主義那個供求關係決定價格的根本法則,譴責利用繁榮時期是乘人之危的瘋狂剝削行徑。在他們看來,還有一種剝削更加罪孽深重:剝削時間,讓人僅僅因為時光的流逝付給自己錢財也就是利息,這樣,就把時間這上帝的創造濫用來使這個人得益,使另一個人受害。”

“好極啦!”漢斯·卡斯托普情不自禁地喊了起來,而且用的是塞特姆布裏尼慣用的詞兒。“時間……上帝的創造……這太重要啦!”

“確實如此,”納夫塔繼續說,“人類的這些智者,他們對讓金錢自行增值的思想深感厭惡,把一切取息和投機的營生統稱為盤剝,並且宣布,每一個富人都要麼自己是賊,要麼是賊的後代。他們還不罷休。跟托馬斯·阿奎那一樣,他們視整個商業,視不對產品加工、完善而純粹靠買和賣牟利為一種該詛咒的行業。他們對勞動本身也不傾向於作很高的評價,因為勞動隻是一種倫理行為,而非信仰行為,隻服務於生存,不服務於上帝。要是隻討論生存,隻討論經濟,他們便要求以生產性勞動作為謀取經濟利益的前提,作為衡量可敬可鄙的標尺。他們敬重的是農夫,是工匠,而非商賈和工廠主。因為他們希望生產適應需要,討厭大規模地成批製造。說到底——所有這些經濟原則和標尺,在經受了幾個世紀的埋沒之後,今天又在現代共產主義運動中複活了。兩者完全一致,就連國際勞動階級向國際商業投機階級奪取統治權這一點也毫無差別。今天,世界無產階級已提出人道和上帝之國的準則來與資產階級資本主義的腐朽沒落相對抗。無產階級專政是拯救時代的政治和經濟需要,專政本身並非目的也不會永恒,而隻是為了在十字架的引領下暫時地消除精神與權力的矛盾,為了以統治世界為手段來戰勝世界,為了過渡,為了超越,為了重建天國。無產階級繼承了格利高裏的事業,他對上帝的熱誠已附於無產者體內;和他一樣,他們也絕不容許一見著血就縮回手去。他們的任務是以恐怖醫治世界,爭取獲得拯救,重建一個沒有國家、沒有階級、人人都是上帝的孩子的完美境界。”

納夫塔的一席話就是如此尖銳。小小的聚會沉默下來。年輕人都望著塞特姆布裏尼先生。不管怎樣,他總該表個態才對。終於,他說了:

“驚人之談。是的,我承認我感到震驚,連做夢也想不到。眾所周知的羅馬。真叫說得——說得太絕啦!他讓我們眼睜睜看著他翻了三個富於宗教精神的大筋鬥——如果在前邊的形容詞中包含著矛盾,那麼,他也將它‘暫時化解’啦,嗯,是不是!我重申一下:驚人之談。您認為還可能提出異議嗎,教授——僅僅從前後一貫的角度提出的異議?您先是煞費苦心,幫助我們理解一種建立在上帝與世界二元論基礎上的基督教的個人主義,並對我們證明,它是優越於一切為政治所決定的倫理觀的。可幾分鍾之後,您又逼著社會主義去實行專政和恐怖統治。這怎麼對得起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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