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你這小賤人,誰要你的破衣服?現在市上米價那麼貴,你便有一百件破衣服,也換不來我這袋米。”說著,一腳把五娘踢倒,背起米袋揚長而去。
五娘倒在地上,腰被踢得十分疼痛,看看裏正已經跑遠,米是搶不回來的了。一時悲從中來,放聲大哭,尋思如此空手回家,公公婆婆定是活不成了。公公婆婆活不成,自己就成了無依無靠的人,倒不如現在死了算了。又想到丈夫功名心重,拋下自己去求官,實在是也太無情。愁情百轉,柔腸寸斷,一時便覺得痛不欲生,一步一步往林中古井走去。
走著走著,淚眼朦朧中見前麵一個老人拄著拐杖,蹣跚而來。待那老人走近,方知是自己的公公,一時不及躲避,趕忙抹了眼淚,上前相見。
“媳婦,今早你走後,我和你婆婆都在家中盼著你,你怎麼會在這裏?義糧領到沒有?怎的卻是兩手空空?”一邊問,一邊往四處張望,搜尋著米袋。
五娘一聽,熱淚又湧了出來,道:“公公,糧是領到了,可在這林中,給……給裏正搶了去。”
蔡老員外聽說,長歎一聲,不住地用腳頓地,口中罵道:“那該死的狗才,真是欺人太甚!我真恨不得宰了他!唉,要是我那孩兒在家,那奸人多半不敢胡為。孩兒啊,當初我千不該萬不該逼你上京!也不知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到那時,我這把老骨頭怕要作古了。罷!罷!現在糧米沒有,銀錢也沒有,家中值錢的東西都賣光了,我恐怕熬不過今年了。左右是死,不如我今日便死了罷,免得拖累我那孝順的媳婦!”說著,一頭便要往井裏紮。
五娘先自在一邊低低哭泣,這會見公公也要跳井,忙拉住公公的手往後拖,哭道:“公公,你千萬別這樣。咱們回家去,再想想別的辦法吧!”
“喂,那不是蔡老員外和五娘子嗎?怎麼你兩人在這裏哭哭啼啼?”這次來的是張太公。五娘就把事情的原委與張太公說了。
張太公聽得咬牙切齒,恨恨地說:“裏正那奸賊,如今是越發霸道了。要是老漢年輕二十歲,非打斷他的狗腿不可!唉,老員外,你也不必太難過,今日我也領了些義糧,這不,正要給你們送去呢!你們就將就著過日子吧!等伯喈那孩兒回來,一切都會好了。”
五娘和蔡老員外聽了,均感太公大義,口中不斷感謝。三個人當下無話,挑了糧食,慢慢回村去了。
陳留古城,一片荒涼景象。蔡家已經好幾天難以揭鍋了,五娘心中十分著急。這一日將就做了點早飯,請公公婆婆出來享用。
“公公,婆婆,”五娘開言道:“這幾日市上的米價越漲越高,家裏值錢的東西都拿出去當了仍買不回幾粒米。多虧張太公送了幾升小米來,媳婦煮了點稀飯,請公公婆婆用餐。”
“可有什麼下飯的菜麼?”蔡公在桌邊坐了下來。
“告公公,如今田裏地裏,連野菜樹皮都挖盡了,沒有菜吃了。”
蔡公一拍桌子,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罵道:“前些日子還有下飯的,怎的今日就隻剩淡飯了?明日恐怕連淡飯都沒了。不吃不吃,快給我拿出去!”碗中稀薄米糊被他一拍,有小半碗潑了出來,在桌麵上汨汨地流。五娘趕忙伸手去抹,低著頭,也不敢出聲。
“死老頭子,現在是什麼年月了,你還要這般講究?有一口飯充饑,能保住這條命就算好了,你還分什麼好歹!來來,媳婦,咱們還是吃飯吧!”蔡婆說著,扶蔡公坐了下來。
“公公,婆婆,你們吃吧,媳婦剛才吃過了。”五娘說著,進裏房去了。
蔡婆眼中露出一道詭秘的光,一閃即沒。
星月無光,蔡家莊淹沒在沉沉黑幕之中。沒有一絲風,小蟲們在樹上拚命唱著單調的歌。五娘勞累了一天,回到臥房。
房裏點著一盞油燈,一粒細細的火苗在跳動,照著五娘蒼白憔悴的臉。五娘用手攏了攏零亂的頭發,從懷中取出一把米糠,一碗涼水,艱難地咀嚼起來。
“媳婦,你做的好事!”突然身後傳來人聲。五娘吃驚,回頭一看,見是公公婆婆,也不知他們什麼時候進來的,趕忙站了起來。
“這幾日我叫你吃飯,你卻推說吃過了,原來卻躲在這裏吃好東西。算我瞎了眼,一直當你有孝心,誰知竟是這般虐待二老!隻可惜我的孩兒,今日不知在哪裏,害得我們兩老好苦啊!”蔡婆數落道。
“公公,婆婆,你們千萬別誤會,媳婦並沒吃什麼好東西。”五娘一臉惶急。
“你還嘴硬,你手裏拿的是什麼?”
“沒……沒什麼。”五娘邊說邊把手往後藏。
“沒什麼?你敢把手裏的東西拿出來瞧瞧嗎?”蔡婆眼中閃出幾分得意的神色,以為捉住了真憑實據。
“這……這……”五娘不知說什麼好。
蔡婆顫巍巍地走過去,一把抓住五娘的手,把東西搶了過來,憤憤地說:“我倒要看看你吃的是什麼山珍海味。”說著就要往口中塞。
“婆婆,你吃不得!”五娘道。
蔡婆盯了五娘一眼,把東西在手中搓了一下,她突然愣住了:“媳……媳婦,這是什麼?”
“那是米糠。”
“你吃的便是這東西?”
五娘無言,點點頭。
“我的天哪!”蔡婆把糠往地上一摔,抱住媳婦大哭起來。
“媳婦,婆婆千不該萬不該,是婆婆錯怪了你,婆婆對不起你呀!”混濁的老淚灑在五娘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