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洪升
唐朝李隆基,在鏟除韋後家族、粉碎太平公主的變亂陰謀之後,登上皇帝寶座,廟號玄宗。新登基的李隆基,憑借武則天時期生產發展的經濟實力,依靠賢相姚崇、宋璟的鼎力輔佐,加上本人的聰明睿智和政治軍事才幹及魄力,事必躬親,從諫如流,勵精圖治,塞外風清萬裏,民間粟賤三錢,開創出大唐四十年間經濟文化全麵高漲的黃金時代。
事業上名垂青史的一代明主唐玄宗,在家庭生活與婚姻上,卻是一個世間罕有的、極大的不幸者。
開元二十四年專寵的武惠妃病故,這是繼弘農楊氏皇後去世後第三位皇後與自己永訣了!在事業頂峰上的李隆基,沉湎在深痛的對愛妃的傷悼之中。
朝廷大臣、內侍見皇上自從武惠妃薨後便無心上朝,終日懨懨,也探得其心病一二,知道後宮佳麗三千無人可替代惠妃,於是四處尋訪,遍征窈窕。
內侍高力士,深得玄宗寵信。他想到一人定合皇上心意,那便是玄真觀的女道士楊太真。此女年方二十,長得姿色冠代,風神綽約,宛若真仙子。她乃蜀州司戶楊元琰四女兒,名玉環,小字太真。少孤,為叔父代養。四年前作為玄宗太子的妃子選入宮中,誰知換庚帖時發現二人命相不合,星象法師又道壽王近年內不能妻娶。此事告知玉環,她哭了整整三晚,恨自己命蹇事乖,發誓不另嫁,出家到玄真觀當了女冠。那時太子年紀尚幼,鬥雞走馬,不諳床笫之樂,也並未再提選妃之事。
高力士帶上幾個內侍小兒去道觀親自打探,發現四年後的玉環更是出挑得玉柳瓊花一般,豔麗照人。並聽老道說她六根未淨,凡心未泯,前番“不嫁”之誓,已不再提。高力士回宮後派人與觀中道長交涉,征得太真同意,遂讓其還俗,接入宮中,暫充玄宗宮嬪。
楊玉環進宮已有月餘,退去道服,換上宮裝,更拾掇得像帶露桃花般嫵媚嬌嬈。高力士深諳玄宗脾性,不將楊玉環徑獻皇上,而要讓皇上親自發現他身旁的這位天姿國色。楊玉環早起梳妝,忽睹鏡中白嫩的月腮上飛上兩朵紅雲,直覺得心兒“突突”亂跳。她長歎一聲,放下玉釵,無心妝扮,立起身來,徘徊到窗前,眼望室外貼地爭飛的雙燕和蜂翻蝶舞的宮苑,心想:自己在深閨時,得到家中親人多少愛憐!學詩習畫,鼓箏彈琴,精文藝,博經史,聰敏絕世;加上天生的美容,豐腴的體態,西施、王嬙、麗華、飛燕,誰人可比?隱身道觀時,也常於打坐靜心的時刻,懸想自己並非俗身凡骨,他日定能親近龍體……如今進得宮來,仍是麵對青燈,與在道觀打坐,有何兩樣!
楊玉環斜臥榻上,在室內悶想了一天。夜幕垂空,也不叫侍女掌燈。此時,皓皓明月兒從綺窗外窺進半個臉來,照在她素絹雙心連環潛花蟬翼裙衫上。望著月兒,她喃喃念道:“不知江月待何人,空見長江送流水……”她猛地翻身起來,這月、這詩觸響了她的心弦,遂急步走到古箏旁坐下,輕撫琴弦,將滿腹心事付諸於《春江花月夜》的清曲……
流走的音調,扣響夜空的銀輝,奔湧的春情,搖落宮槐的枯葉,如泣如訴,似怨似慕……
玄宗用過晚膳,高力士迎了上來:“萬歲爺,今日天氣清和,是否宮苑中散散心去?
“也好。”玄宗遲疑片刻,隨意答道,信步邁出大明宮。
七月中的夜色融進灰暗的宮苑,忽閃忽閃的流螢在草叢花間穿遊,夜蟬吟著單調的怨曲,雖沒有白天噪耳,卻也並不動聽。“這哀蟬,據說是齊王宮女怨魂所化,聽它的鳴聲,也甚是可憐。”高力士見玄宗沉默不語,想打破沉默。“天生萬物,草長百蟲,蟲之鳴者,或為飲食饑渴,或為雌雄交媾,何哀之有?於人何涉?於宮女何幹?”玄宗知道所謂齊女化蟬的傳說,由於心中煩悶,聞著蟬鳴更增燥熱,沒好氣地頂回高力士的話頭。
主奴二人在朦朧月夜裏已來到龍首山蓬萊池畔。池水澄碧,月光泛銀,仿佛將夜聲凝住,靜得出奇。玄宗似乎聽到縷縷琴音飄縈耳際,便問:“高力士,何方傳來琴音?”
高力士眼睛一轉溜,想:莫不是楊玉環在彈箏?於是道:“不準是新進宮嬪楊玉環在鼓箏哩,萬歲爺,要不要去瞧瞧?”不等玄宗開口,他拽住玄宗就走。
玄宗問:“哪個楊玉環?看你個奴才,卻又作怪!”
“就是蜀州司戶楊元琰的四閨女,萬歲爺去看看便知曉了。”高力士那急切的神情,就像死囚獲大赦卻害怕赦書過期作廢一般。
兩人來到宮室左側,樂曲已近尾聲。突然,透過琴音,漸起一柔美圓潤的女兒歌喉在合樂吟唱“……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
“好一個江水流春!好一輪江潭落月啊!妙!妙曲!妙詞!妙音!”妙解音律的玄宗如聞仙樂,一路嚷著,趨進庭院。
箏聲與歌聲同時凍結。陶醉在詞、曲中的楊玉環被突如其來的人聲嚇醒,圓睜水汪汪的杏眼,惆悵莫名地瞅著眼前這位偉岸英俊的不速之客。
這抬起的圓臉,似突然破開濃雲的皎月,照得滿室生輝。玄宗被眼前的神姿驚呆了:“這不分明是月裏嫦娥麼?為何來到寡人宮邸?”他暗自尋思,頓覺四周雲霞繚繞,身體失重,懸遊、飄舉在五裏霧中……
“萬歲爺,這便是新進宮嬪楊玉環。”高力士的介紹,將玄宗丟失的魂魄喚了轉來。“還不快快拜見皇上!”高力士又提醒木訥著的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