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十一年農曆除夕夜,大理寺獄中的堂官,接到聽差送來的字條,哪敢怠慢,即刻喚來值夜的禁子隗順,說:“今有秦丞相的手書密旨,命我等毒死嶽飛,今晚三更時就要回報。此事交你速去辦理,不得有誤。”
隗順一聽,頓時驚倒,半晌方說:“唉呀!嶽老爺是忠臣,怎叫我做這傷天害理之事?”
堂官道:“丞相之命,誰敢違抗?你休得多言,速去準備便是。”
隗順心發慌,腳發軟,渾身上下,冷汗直冒,心想: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我若不從,必然性命不保,妻室兒女,又去依仗誰?我若從了,又怎忍心害了嶽老爺的性命?恨隻恨,那奸賊太凶,奸計太狠,我這無名小卒,又豈有回天之力?唉,事到頭來,也無可奈何。隻可憐老爺一生忠義,今朝卻含冤而死,萬事皆休!遂垂頭喪氣,領命而去。
他將值夜的另一獄卒找來商議。獄卒一聽大驚道:“這事怎麼做得?還是待我寫個退狀,辭了這禁子,回家去吧!”
隗順說:“此事我也想過。早辭倒也好了,此時怎麼退?那秦丞相好不凶狠,還不拿你我問罪?依我之見,倒不如將此事明與嶽老爺說了,也免得他以為是我等的主意。”
獄卒無奈,隻好說:“罷了,罷了!嶽老爺,眼見保不住你了!”
兩人歎息多時,心裏十分沉重,竟至相對無語。眼看三更將至,隻好提著毒酒,來見嶽飛。
牢房裏,嶽飛尚未安眠,他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感觸良多,思緒也上下翻飛,飄忽不定:那已離開多年的家鄉,如今隻怕也是冰天雪地,白茫茫的一片。村外的小河,曾帶走了多少兒時的幻想、歡樂與憂傷,此時也應當冰凍三尺,成了一條玉帶。隻是國家早破,故鄉也陷入敵手,至今尚未收複,叫人好不痛心!眼看新年將至,家中的妻子兒女,又該是何等可憐!往年,此時已是舊瓶裝新酒,新桃換舊符;如今啊,隻怕是淒淒慘慘,冷冷清清。歎我嶽飛,本是忠良,翻為楚囚,好似籠中之鳥,有天不能高飛;仿佛網中之魚,有水不能遨遊!盼隻盼,他日冰融雪化,雲開霧散,我嶽飛還可出頭!
他見隗順等二人手提酒壺,緩緩而來,頗覺奇怪,便問道:“二位深夜前來,有何要事?”
隗順等二人相視無語,隻是歎氣。嶽飛見他二人愁容滿麵,欲語還休,又催問道:“二位有話便說,不須遲疑!”
隗順等二人掩麵而泣,說:“這事叫我等也難以開口。”
嶽飛見狀,心裏已明白了八九分,說:“有何不好開口的?無非是要我一死罷了!難道我嶽飛是怕死的不成?”
隗順等二人跪道:“嶽老爺,這也不幹我等的事,適才接到秦老爺的手書,吩咐我等結果你的性命。我等無奈,隻好前來與你明說,大家作個商議。”
嶽飛長歎一聲,說:“原來如此,我嶽飛隻一死便了。原指望撥雲霧以見青天,出樊籠而雪國恥,如今看來,隻好有待來生了!”
隗順哭道:“嶽老爺,怎麼事至今日,還隻想著報國啊?”
嶽飛悲憤滿腔:“我嶽飛,生為宋朝人,死為宋朝鬼,隻要一息尚存,就當報效國家。隻可惜我生不逢時,有家難回,有國難報!秦檜啊,我到了陰間,也與你勢不兩立!”
獄卒道:“嶽老爺,如今已是三更了,不是我等狠心催逼,隻是秦老爺的脾性,你是曉得的。”
嶽飛點點頭說:“不須多言。待我拜辭了二帝與主上,便喝了這酒!”
獄卒罵道:“那種東西,就不辭他,又有何幹?”
嶽飛麵朝北方哭拜道:“二帝啊,念臣孤忠,今成畫餅;國破君危,尚祈珍重!”又麵朝宮中哭拜道,“主上啊,奸賊誤國,臣死含冤!且待來生,再效犬馬!”
然後,他站起身來,咬破手指,在牆上寫了:“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個血字,便端起毒酒,一飲而盡!可惜一代名將,千古忠臣,就這樣冤死獄中,年僅三十九歲。
恰在此時,那漫天飛揚的大雪,竟也住了。遠遠近近,闃寂無聲,山川萬物,黑白相映。這透明的雪夜,竟成了死的世界,了無生機。
隗順見嶽飛已死,便對獄卒說道:“嶽老爺已經死了,不免請嶽小將軍和張都統來此說個明白,莫使二人疑心是我等的主意。”
獄卒說:“言之有理,我這就去請。”
不一會兒,嶽雲、張憲隨獄卒前來,待問明情由,不禁撫屍痛哭。其情之哀,其狀之慘,其聲之悲,其辭之切,實令兩個獄卒不忍目睹,不堪耳聞,也不禁抽抽泣泣起來。
嶽雲哭道:“爹爹啊,爹爹!你英雄一世,慘遭暗算,壯誌未酬,性命已休。到如今,你的熱血已經流盡,你的冤骨有誰來收?孩兒啊,今日哭爹爹血淚交流,隻不知何時能黃泉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