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李玉
明朝天啟五年冬天,天氣異常寒冷,陣陣狂風卷著雪花襲擊著長江兩岸的大地。江南蘇州府府城東南隅小巷深處的一所宅第裏,有一個人凝視著漫天風雪,神情憂鬱肅穆、莊重堅毅。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周順昌。
周順昌,字景文,別號蓼洲,明神宗萬曆四十一年中進士後,授官福州理刑,後來升為吏部員外郎。他天生一副忠義心腸,冰心獨抱,嫉惡如仇,為官極清廉。在福州的七年中,懲惡揚善,除舊布新,使福州風氣大為改觀。到京城做吏部員外郎時,也是克己奉公,杜絕一切饋贈請托。當時正是魏忠賢為首的閹黨專權,他們狼狽為奸,胡作非為,弄得天下群小橫行,正人氣短。就在周順昌完成當年吏部的詮選功績,請假回籍,閹黨中的倪文煥上疏驅逐東林黨,周順昌因受牽連被削籍回蘇州老家居住。
周順昌幾乎一夜無眠。天色剛剛發白,他就披衣起床,打開了客廳的窗子,潮冷的空氣立刻撲到他臉上。
午後,窗外下起了大雪,北風夾著雪片灌進屋子,令人從身上到心裏都感到徹骨的寒冷。周夫人從內室出來,關上窗子,埋怨他不該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周順昌說:“我生平不肯趨炎附勢,見到這麼美的冰花玉樹,興致頗高,怎舍得關上窗子。”
周夫人說:“你看孩子們,冬天沒有厚點的棉衣穿,吃飯的時候不見一星兒肉絲,這麼數九寒天裏,你還興致什麼呀!”
這時吳縣縣令陳文瑞冒雪前來拜訪。
周順昌說:“這麼大的雪,父母官來有何事呀?”
陳文瑞說:“奉了毛一鷺的公文,迎接大太監李實,時間還早就先到老師這裏坐坐。”
周順昌十分氣憤,說道:“區區一個太監,也要縣令出城迎接,魏閹的氣焰也太盛了!”
陳文瑞關切地勸他生火禦寒,他卻說:“我這幾根窮骨頭是凍慣了的,不用那煙火來熏灼!”
兩人飲酒嗟歎,話正投機,李實的船到了,陳文瑞隻好告別周順昌,前去迎接。陳文瑞剛走,周順昌又得到了一個不幸的消息:文震孟因彈劾魏忠賢,被革職還鄉了。
蘇州城內店鋪林立,市麵繁華,人們熙來攘往,有做生意的,有代人寫字的,也有賦閑聽書唱戲的。官員的大車轆轆碾過,讀書人穿著長衫溜達,粗漢和武士端著膀子橫衝直撞,各色人等都可以見到。
周文元憑一副拳頭打出天下,在李王廟一帶占著賭攤抽頭。他聽說玄妙觀前有個叫李海泉的說書藝人,《嶽飛傳》說得很好,就把他請到這裏開設書場,每天收入一二千錢,扣除飯錢和書錢,剩下的足夠他喝酒賭博之用。
昨天,說書人說到金兀術攻破鄜延州,今天要說童貫起兵。說書人剛到,顏佩韋等人也來了。周文元一邊撐布篷,一邊叫打雜的仆人快些搬桌椅木凳,請眾人入座。書場內吵鬧得厲害。有人站起來大聲製止說話,可是根本就沒有人聽他的。這時,說書人一拍醒木,開始說書,書場刹那間靜了下來。
“徽宗無道坐龍亭,宗室乾坤不太平。蔡京、王黼真奸相,楊戩、高俅兩奸臣;朱勔弄權花石運,童貫起兵掌大權……”
顏佩韋是個性格單純直爽、嫉惡如仇的人,平生俠義,意氣粗豪,不能容忍一點不平事。他熱愛嶽飛,極力讚揚嶽飛的為人為臣之道,因此就極為喜愛《嶽飛傳》,隨著故事的一張一弛,他的表情也在不斷變化,時而惱火,時而高興,時而憤怒。
正說到韓世忠大敗金兀術,卻被童貫誣為“按兵不動,喪師辱國,失守封疆”準備押送京城受審時。
顏佩韋呼地站起來把桌子一拍,大聲聽嚷道:“這是說的什麼書?胡說,胡說!”
眾人都驚呆了,這人怎麼啦?亂嚷嚷什麼?
“可恨,真可恨!童貫這閹狗,這樣做惡,讓我怎麼忍受得了?”顏佩韋氣得麵孔通紅,直喘粗氣。
說書人說:“說書從來都是有好人有壞人,你何必這樣大動肝火呢?”
顏佩韋脖子一梗:“像這樣的惡人,還說他幹什麼?”
說書人見這個人一臉真誠的氣憤,感到既好氣又好笑,便說:“既然他是惡人,你不聽他就是了。”
沒想到這句話惹惱了顏佩韋,他一腳踢翻了桌子,撲上來就要打說書人,眾人連忙阻攔。說書人感到這人真不可思議,一邊說著“可笑,可笑”,一邊隨著另幾個人到寒山寺說書去了。
周文元本來站在一旁看熱鬧,覺得這打人的漢子憨直得可愛。說書人賭氣一走,他才突然明白:好好一個書場,硬是叫這個家夥給攪散了。他可不是省油的燈,擼擼袖子就要打顏佩韋。
顏佩韋毫不示弱,說道:“你還要打我嗎?真是買幹魚放生——不知死活了!”一拳點過來,周文元急忙躲閑,冷不防腳下一滑,摔倒在地。顏佩韋用腳踏住周文元的胸膛,又舉起了拳頭。周文元顧不上保持英雄本色了,銳聲喊叫。這時顏佩韋的母親急急忙忙趕來了。
“還不放手!打死了人,不要償命嗎?”她指著顏佩韋斥責道。
顏佩韋趕緊放了周文元,給母親跪下,聽母親訓斥:“我常囑咐你,不可打架,你怎麼就是不聽呢?下次再也不要這樣了!”
周文元、楊念如、馬傑、沈揚都佩服顏佩韋,說這個人既忠義又恭孝,是個好人,心裏有結識之意。
幾個人互要了姓名,遂在顏母主持下,盡釋前嫌,結為兄弟。顏佩韋三十歲,年齡最大,尊為兄長,楊念如次之,二十五歲,接下來是周文元、馬傑、沈揚,年齡都在二十三四上下。五個人對天盟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然後一起送顏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