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卒把周順昌翻到鋪上,借著牢內的微光,替他稍微整理了一下,告訴他周公子馬上就要進來了,父子之情,天理倫常,見一麵也就成全了公子的孝心了。
周順昌不願讓兒子傷心,便佯裝睡去,他一閉眼,立刻天旋地轉,金蜂亂舞,仿佛從天堂墜入了地獄。但願魏賊你早日下地獄,我在那兒等著你。
外麵梆子聲響,一隊更夫從更房裏走出,然後敲著梆子,向各個方向走散。一個年紀尚輕,麵目清秀,但滿麵憔悴的更夫向著周順昌的牢房走來。
獄卒走上前,低低地說:“這是第三監,令尊周老爺在裏麵,放下梆子我領你進去。梆子交給別人敲打。”
獄卒點著了燈,說:“這就是周老爺。”
周公子簡直認不出父親的模樣,隻是那腿似乎還是父親的腿,別的已全然變了樣。他心如刀絞,撫摸著父親的身體。
周順昌仿佛在地獄裏走了很久,見到許多奇形怪狀的惡鬼,忽然一陣劇烈的疼痛,把他從漆黑的地獄裏拉了上來。
“爹爹。”周公子失聲高叫。
“果然是茂蘭孩兒。”周順昌也失聲道。
獄卒連忙做手勢,製止他們高聲喊叫。
周公子問:“爹爹,他們怎樣打你了?這麼厲害!”
周順昌咬緊牙關,一句關於刑訊的話也不說,隻讓兒子記住這仇、這恨,記住他父親忠臣的樣子。
周公子揭開父親的衣衫,到處是膿窩血窖,用手指輕輕一碰就破。哪裏有水?給爹爹洗一洗也好啊!他四處搜尋,卻不見一滴水,隻得撕下自己的衣衫,給父親輕輕擦拭。可這萬孔千瘡,怎麼揩得幹,拭得淨?他想,若是能割我的肉給爹爹補好,即使把我的身軀割盡,我也心甘情願,想著想著,忍不住心中的悲痛,竟頓足大哭起來。
差官拿著令箭,兩個獄卒提著燈籠,向三監奔來。要查監了。
獄卒一口把燈吹滅,把周公子藏在鋪草裏邊,叫他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不要弄出響動。
差官遞給獄卒一個布囊,又俯在他耳朵上密語了一陣。說完,把帶來的兩個獄卒留下,他自己先走了。
獄卒把布囊呈給周順昌看,說:“明白了嗎?”
周順昌大罵道:“魏賊呀,魏賊!我周順昌活著殺不了你,死了做厲鬼也要殺你!”罵畢,伸長脖子。他眼睛紅腫得隻剩下一條縫,可是仍然目光灼灼。
獄卒把布囊套在他頭上,拘好繩扣,套在他的脖子上,猛然向後一拽。
周公子在鋪草裏看得清清楚楚,他抖掉鋪草,大叫著搶上去,抓住了繩子:“你們不奉聖旨,怎麼能隨便殺人?”
一個獄卒推倒他,他又爬起來推獄卒。獄卒把他打倒在地上,用力按住:“你一個更夫,管這麼多閑事?你管得了我們,管得了魏爺嗎?”
另一個獄卒用力拽繩子。周順昌渾身抽搐了幾下,漸漸地僵硬,挺直在地上。
“爹爹呀!”周公子喊叫一聲,昏了過去。
獄卒對剛來的兩個獄卒說:“實不相瞞,這人是周順昌的兒子,扮成更夫來探生身父親,不想恰好目睹他父親的死狀。”
另外兩個獄卒說:“既然如此,看在周老爺的麵上,大家方便,把這事瞞過去。喚醒他,叫他收拾收拾父親的屍首,回去安葬吧。”說著,兩人抬起周順昌的屍首,先去差官那裏驗屍。
周公子無言謝過獄卒,一步三搖,出來牢房,看見朱完天候在大門口。他大哭幾聲,又昏死過去。
到了行刑的日子。劊子手罩紅甲,穿黑衣、皂靴,像燒透的火炭,腰間掛著繩索,手裏提著寒光森森的鬼頭刀,凶神惡煞地走在犯人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