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周公子曲折找到了這裏。周夫人點上燈,見十幾歲的兒子竟有三十歲的模樣。可她顧不上心疼兒子,盯著兒子的眼睛問:“你爹怎麼樣了?”
周公子忍不住先是一通號啕大哭,然後才細細敘述他在京城的遭遇和父親的被害。周夫人背過氣去,周公子和周小姐趕忙給她撫前胸,捶後背,周夫人緩過一口氣,放聲大哭。
擺在麵前的迫切問題是三個人怎麼過。頂梁柱徹底塌了,家已不複完整,可是還得活下去。隻有活下去才能為父親鳴冤,才能殺奸黨逆賊。周公子對母親說:“我不久就要進京扶柩南歸,你和妹妹怎麼辦呢?”
周夫人說:“魏家已經派人來迎,可你妹妹願意和我廝守在一起。”
周小姐把母親抱得更緊。
周公子對妹妹說:“這是爹爹的遺命,自然該去的。”
管家終於回來了,跑得一身汗、一身土,一迭連聲地說:“不好了!不好了!”
周公子急問:“怎麼不好了?”
“京中已派遣了差官,一會兒就到這裏來抄家、抓人,魏賊要斬草除根了!”
周公子將信將疑,他離京時尚未得到抄家的消息,莫非又是訛傳?
“那魏賊不是正四處派人追捕公子嗎?”管家又說。
是啊,像魏忠賢這樣的奸賊,什麼事做不出來!顏婆婆也過來了,她說還是趕緊避避為好。周公子叫妹妹立刻做準備,今晚就把她送到魏家去。
周小姐仍然不願意離開母親:“咱們一家人同舟共濟,患難相依,就是死也死在一起。”
周公子故意不加理會,讓顏婆婆拖她去。顏婆婆走了幾步,回頭對周夫人說:“你放心吧,我保證把周小姐送到魏家。在這年月,就別拘泥那麼多禮數了。”
一隻小船泊在河邊,周小姐上了船,顏婆婆自己搖櫓。小船遲遲疑疑地消失在了濃黑的夜霧裏。
隨著熹宗病情加重,朝中權勢之爭變得微妙起來。信王朱由檢由原來的無足輕重,忽然得到了一大批東林黨人的支持,掌握了朝中很強的勢力,這使魏忠賢謀朝篡位的野心受到很大打擊。
也許是熹宗人之將死,其心也善,他開始能聽得進忠臣的進諫,對魏忠賢如此殘酷地濫殺無辜有些不滿。魏忠賢進一步失去了受皇帝寵信這個有利條件。
魏忠賢對急速變化的形勢無法適應,憂心甚重,一連幾天茶飯不香,今天晚上又是什麼也沒吃。他坐在仿製的龍床上,看著搖曳的燭火,神思恍惚起來。
他仿佛看見有五個人,無頭,渾身血淋淋,卻身著鎧甲,手執利劍,徑直闖進他的臥室。
旋即院中風聲大作,飛沙走石。風沙過後,周順昌也出現在他的臥室裏。周順昌遍體通紅透亮,像一團火焰,把臥室的每一個角落都照得如同白晝,使他無處躲藏。
他壯壯膽子,喝道:“大膽囚徒,敢闖廠爺的私宅!”
周順昌張開無牙的嘴,曆數他的罪惡。每說完一件,五個無頭武士都要一齊呐喊一聲:“殺了魏賊!”
他嚇得渾身哆嗦,忽然聽見周順昌叫道:“逆賊魏忠賢,作惡多端,陰謀篡位,其罪罄竹難書,奉皇上聖旨,立即斬首。”五個武士大喝一聲:“殺!”五把鋼刀齊刷刷向他紮來。
他覺得鋼刀同時刺進了他的胸膛,“啊”一聲慘叫,他驚醒過來,發現燭光還在晃動,自己卻縮到床角去了。
“茶!”他爬下床大叫,“端茶來!”
老皇帝駕崩,新皇帝朱由檢登基的消息傳到蘇州,蘇州人極為興奮,仿佛連旱三月,忽又喜降甘霖——魏忠賢這閹狗到底沒有當上皇帝呀!他不行了!一時間人們對魏忠賢的畏懼感消失了,而所有對魏忠賢的仇恨猛烈地迸發出來。
“新皇帝登基了,魏賊要滿門抄斬了!”
蘇州人喊著叫著,從家裏走出來,走出小巷,湧上大街,慶祝這將要到來的勝利,很快彙成一股洪大的人流。
顏婆婆詛咒著魏忠賢,也加入了這條人流。她看看這邊,望望那邊,心裏是說不出的一種滋味,她笑著,大聲地說著話,淚水卻嘩嘩地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