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首批招聘去的人分成了四組,每個周末上一個組,每次分兩班,下午2點半到5點半一班,晚上5點半到8點半一個班。我通常是上晚上,因為下午要上班,還要管孩子,那時兒子才3歲多。
為什麼要去參加這個事情?回想起來有兩個原因,第一是看到自己身邊也有了心理谘詢這樣體現著文明進步的事,非常高興,想成為其中一員貢獻點兒力量;第二算是私心,覺得自己搞寫作,應該多了解些社會。
參加了一段時間後,我感覺自己變得更豁達,更知足了。因為在那裏接觸到的,全是些生活遭遇挫折的人,相比之下,就覺得自己很不錯了,不再發牢騷。也就是說,在給別人心理疏導的同時,也順帶疏導了自己。這個是意外收獲。
那個期間,我的工作卓有成效,成功地安撫了不少受挫的人,有失戀的,離婚的,生意失敗的,人際關係緊張的,還有幾位有自殺傾向的。
記得有個女孩子失戀了,打電話來泣不成聲,告訴我她不想活了;因為在打電話之前,她剛剛聽說那個男的要結婚了。我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開導她,一直講到她破涕為笑。我嗓子都啞了;但還是不放心,在她放電話之前囑咐她下個周末再打給我,後來她果真打來了,雖然還是有些難受,但是說她絕不會為他死了,要好好地活;我這才放心。
還有個男的,也是失戀,喝醉了酒打電話過來。我一上來就說,我都聞到酒味兒了,你能放下酒杯和我說話嗎?不然不禮貌哦。他很吃驚。其實我是聽出他舌頭打結。在長達40分鍾的開導後,他終於平靜地說,我現在好多了,可我還有個要求不知你能否滿足我?我連忙說我盡力。他說,你能不能給我讀一首愛情詩?(當時就想,你還好是遇到我哦。)我答應了,背了一首在大學裏經常朗誦的愛情詩給他聽,那首詩就是寫給分手戀人的。
現在想,那情形也挺感人哈,拿著話筒給陌生男人讀愛情詩。
記憶深刻的還有一群讀六年級的小姑娘,她們放學後一起排隊來打谘詢電話,依次訴說自己的苦惱,比如父母離婚了,比如學習壓力大,比如沒當上班幹部。其中有個小姑娘很可愛,她說老師不喜歡她,因為她喜歡吹口哨,老師說她流氓習氣,她為此苦惱極了。我明確告訴她,吹口哨不是流氓習氣,我就很佩服會吹口哨的,我想學還學不會呢。小姑娘開心死了,咯咯地笑。然後我告訴她,咱們不在課堂上吹,咱們下課吹,回家吹,好不好?她一口答應。
除了訴說苦惱,也有來找我們出主意的,比如給戀人買什麼禮物,給孩子取什麼名字,等等。記得有個年輕女孩兒想給男朋友送生日禮物,沒多少錢,又想別致。我就建議她做一件文化衫送給男友,在上麵畫上自己的畫兒,寫上想說的話。她很高興地接受了。
我們中有好幾位本來就是心理醫生和精神病學專家,有時候碰上那種超出了一般心理問題,已經是精神疾病的用戶,我們就轉給他們,或者建議他去華西醫大的心理門診。那幾位醫生真的又熱心又負責,成為我們這支隊伍的骨幹。
現在想來,電信局開通這個電話,真是做了大好事,用了這麼個響亮的號碼,免費為市民服務。是當時全國開通的第一家,後來報紙還報道過。
我堅持了差不多4年,從1990年初到1993年底。也許不是每周都去,容易堅持。後來我被電信局評為“優秀心理谘詢員”,發了證書的;再後來事情有了變化,一是加入的新人越來越多,二是電話開始收費了,我便逐漸退出。
至於在寫作上,直接的收獲並不大,我隻寫了一個短篇《等待星期六》(獲《中國作家》小說獎),還有一篇隨筆《心理谘詢手記》。但對我的人生態度影響很大。我很慶幸自己那個時候參與了這件事。
今天聚會隻來了其中8位。因為十幾年沒聯係了,好多人一時聯係不上了,得慢慢找。大家聚在一起很開心,雖然都人到中年甚至老年,但回憶起往事來個個精神煥發。在他們的回憶中我也想起了好多被遺忘的細節,比如上晚班時,電信局會發兩個麵包給我們;還比如,電信局組織我們出去郊遊了很多次,遊山玩水,以彌補我們的無償勞動。
當年的發起人之一,是省團委的幹部,今天也來了。他回憶說,因為當時連續發生大學生自殺事件,他們就在團委搞了一個心理谘詢室,很快發現不夠用;而同時電信局也發現個現象,一些用戶打電話到他們那裏,不是為了問號碼,而是想找人訴說苦惱。於是一拍即合,商議決定開通心理谘詢熱線。在商議中意識到,光靠專家和醫生是忙不過來的,於是麵向社會招聘。
回首往事,我們都為當年自己的行為感到驕傲,因為能夠主動熱情地去做公益事業,並且堅持數年不求回報,足以證明我們是好人。當時我們這個群體的平均年齡也就是二三十歲,最年長的四十多歲。可以說是最早的誌願者了。所以今天聚在一起,大家毫不客氣地進行了表揚和自我表揚。
讓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們中的大多數在分別十六七年後的今天,都過得很好,自己事業有成,兒女也都不錯,除少部分退休外,多數都是單位的領導或骨幹。這也說明這個群體的素質的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