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個老友圈子一直維持在10人以內,每次聚會多則9人,少則6人,因為數目不確定,所以也沒有取個什麼“七君子”或“八君子”的雅號。但這絲毫不妨礙我們的“雅興”。其實說起來我們一點兒也不雅,在一起總是喜歡亂開玩笑,胡說八道,我作為女性,肯定也常常被他們調侃。但從來沒發生過不快。記得有一次在大慈寺喝茶時,鄧賢遇到一個女粉絲,就帶過來和我們一起聚。因為忽然多了個陌生人,大家不自在起來,事後便集體批判鄧賢,並規定以後誰也不許帶圈外人參加,包括老婆和女朋友。這樣一來,我就一直是這個圈子裏唯一的女性了。獨享殊榮。
雖然是唯一女性,和他們在一起時我意識不到這點,隻感覺和他們很玩兒得來,他們幹什麼也願意拉上我,比如郊遊登山,比如學開車。我差不多就是在那個時候跟他們學會開車的。關於學開車,我專門寫了一篇隨筆,這裏就不重複了。反正讓他們受驚不少。隻說最近的一次吧,我們幾個去雅安參加四川文學獎的評獎。返回時,何台請我和阿來坐他的車,我說那我有個條件,我來開。那時我剛學會車正有癮。何台說我還不想開呢。阿來也說,我還想睡個午覺呢。於是三人就上車,我坐上車把安全帶橫著係在腰上,何台驚呼,你怎麼係的安全帶啊?我連忙說,一時疏忽。車子一啟動就一個小趔趄,何台立即知道上當了,趕緊也係上了安全帶,坐在後麵的阿來也係上了。何台的車是一輛別克商務車,很好開,我便以平均100碼的速度,從雅安開回了成都,很爽很過癮。可憐兩位老友,從頭至尾瞪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別說睡午覺了,連聊天都沒聊。到成都收費站時何台說,進城路不好走,我來吧。我剛一交出方向盤何台就說,裘老師,現在我要批評你了,你開車也太野了。於是一二三,指出了三個問題。我連連點頭表示接受,反正已經過完癮了。我還沒敢告訴他們,那是我第一次開高速路。
我和他們的關係,可以用鄧賢的一個段子來說明。有一次鄧老師在書店搞簽名售書,我婆婆正好去書店遇上了,於是也捧場買了一本讓他簽名。他夫人是認識我婆婆的,就介紹給鄧賢。鄧賢非常熱情地將我婆婆拉到一邊,頗為知己地說,阿姨我告訴你,我跟山山關係特別好,我們是鐵哥們兒。我婆婆後來告訴了我。我簡直不知說什麼好,再見麵時我跟鄧賢說,鄧賢同誌,你也過份坦蕩了吧?
當然,畢竟我們都是些文人,在一起不光玩兒的,也要些搞文學活動。有一次,時任四川文學編輯部主任的劉繼安和高旭凡,策劃在他們刊物上搞一次文學四人談,好像是何世平、鄧賢、易丹、我四個人。為了擴大影響,先在廣播電台上談,和觀眾互動,再整理出來刊登在刊物上。那天我們四個在直播間,劉老師和高老師在外麵配合,沒人打電話的時候他們就打進來,假裝成聽眾問一些事先想好的問題,我們則假模假式耐心地回答。不過回答的內容是真誠的。現在想想,真是很天真很可愛。劉老師平時說話有點兒結巴,但那天打電話卻很流暢。下來之後我們半表揚半調侃地問他是不是照著紙上念的,他否認。我們又說,那是不是一邊打拍子一邊說的?他自嘲說,哪裏啊,為了打這個電話,我頭天就到演講學校去參加過培訓了。笑得我們肚子疼。
從電台出來正好是中午,劉老師就代表編輯部請我們去吃飯。去了一家火鍋店。當時大家都比較清貧,九十年代中期嘛,刊物更是拮據。劉老師就點了些普通菜肴,唯一精細的比較貴的菜就是基圍蝦。吃得差不多時,劉老師客氣地問,你們還要添點兒什麼菜嗎?鄧賢大咧咧地說,再來一份兒粉(條)吧!劉老師痛快地說,好,沒問題。又問,還要什麼?我畢竟是江南人,很喜歡基圍蝦。看他那麼誠懇,就委婉地說,如果可能的話,就再來一份兒蝦。劉老師臉色大變,嘴上雖然說好,神色已開始不安。粉條和基圍蝦都上來了。我絲毫沒察覺劉老師的緊張。吃完結賬時,劉老師小聲跟高老師說,萬一我錢不夠,你借我哈。原來劉老師總共就帶了不到400元錢,那份兒蝦就是40元。幸好飯錢是三百七十多,剛好夠了。結完賬突然停電,劉老師一揮手,跟突襲了敵軍炮樓似的大喊一聲:快走!
這件事後來成為我們聚會時必說的一個段子,被嘲笑的第一對象肯定是劉老師,一份蝦居然就那麼緊張,第二是鄧賢,居然那麼好打發,“再來一份兒粉”就完了,最後是我,居然那麼溫文爾雅地要了最貴的菜,讓劉老師受到驚嚇。我的那句“如果可能的話,請再來一份兒蝦“四處流傳,一直傳到北京,傳到《當代》編輯部。我每次去《當代》吃飯,他們都說,別忘了給裘山山點基圍蝦啊。搞得我很不好意思,連連說現在已經不那麼讒它了。
基圍蝦的故事還沒完。第二天,高老師劉老師傅老師和教授他們幾個,就一人出了20元錢(沒讓我出),到當時成都最大的農貿市場青石橋,買了兩斤新鮮基圍蝦,60塊錢一斤,用水桶提回來,把我叫去,說讓我吃個夠。我們幾個就在高老師的“貧民窟”裏(高老師當時尚未正式調到省作協,暫住在作協圍牆邊上一個很簡陋的小平房),用清水把蝦一煮,搞了些醋和薑蘸蘸,集體饕餮了一餐。這樣的饕餮進行了兩次,真的是讓我吃夠了,後來再沒那麼饞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