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非常非常寒冷的冬夜,我們兩人悄悄溜進一間教室,那間教室裏沒有一點光亮,隻有月亮把自己灰白色的笑臉,嫵媚軟弱無力地貼在窗玻璃上。黑暗中我們挨得很近很近,兩個身體之間幾乎沒有縫隙。我簡直不相信我們的大膽,又感謝黑暗的寬宏大量,隻有黑暗的環境裏,才能使我們變得真實,彼此之間沒有了隔閡,沒有了男女之間的陌生感覺。我看不到藍淑芬的表情,隻覺得她輕輕地貼靠在我的胸前。那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同齡女性的身體,雖然隔著厚厚的冬衣,雖然我們彼此之間沒有語言和情感的交流,隻是任時間在沉默中悄悄走過,可我還是感到自己的心髒,一反常態地跳動。

藍淑芬是我們班裏最漂亮的女同學,還是班裏的班委。她體態苗條,能歌善舞,在我們全體男同學眼裏,藍淑芬就像是個高傲的公主,可望而不可即。那時侯,頑皮得近乎野蠻的我,怎能妄想和她有這樣的接觸,發生如此親密的關係呢。再加上她大膽的做法,使我尷尬得不知所措,平時的活躍和貧嘴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個冬天的夜晚,黑極了,也靜極了,仿佛聽得見地球嘶啦嘶啦地向前轉動的聲音。由於“文化大革命”時期,社會的無序躁動,教室的窗玻璃全被中學生自己打碎了。上課用的桌椅散亂地堆在教室的一端。天花板上的燈管,也無一幸免,隻剩下幾根電線,可憐地垂吊在天花板上。寒冷的夜風,從教室窗戶的破洞處,肆無忌憚地撲進教室,不懷好意地把我和藍淑芬兩個圍在中間,不斷地把它冰涼的爪子,嬉皮笑臉地伸進我們倆的衣服裏麵,褻摸我們的身體。教室裏冷極了。

“我冷。”

不知沉默了多長時間,我聽到了藍淑芬輕輕地說,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低下頭看著她,不知道怎樣應付這種局麵。“我冷。”她又一次說。

說實話,當時十六歲的我,真的不懂愛情,真的不知道怎樣討女生喜歡。可藍淑芬說她冷,我這個正在成長的男子漢,麵對第一次約我的姑娘,又不能無動於衷。尷尬焦急中,我用手去解自己的棉衣紐扣,想脫下棉衣給她披上,借以顯示自己的男子漢風度。可這時,藍淑芬看著我說:“你別脫衣服,讓我把手放到你的衣服裏暖一暖就成。”說著話,藍淑芬已經把手伸到我的棉衣裏麵,用手輕輕抓住我的絨線衣。

如此,我和藍淑芬兩人之間,似乎已經沒有什麼隔閡了。男女之間那個不可逾越的鴻溝,竟在一個小小的提議和一個小小的動作之中消失了。由此看來,男女之間的接觸,兩個人之中,隻要有一個勇敢者,並果斷地把自己心靈暴露給對方,那麼,一切人為設置的障礙,一切社會禁欲的企圖,都將變得蒼白無力,都將像擋車的螳螂一樣,被人們追求美好生活的無形的力量,碾得粉碎。在黑暗的教室中,我和藍淑芬挨得更近了。她頭發飄散出的香味,隨著寒冷的清新空氣,固執地往我的鼻孔裏鑽。在那淡淡的香味中,我第一次感受到女人的身上有著魔鬼般的力量。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離一個同齡的女性身體這樣近。雖然這個女性的身體,對於我來說,是那樣的陌生,可此時此刻,這個陌生的身體,給予我的卻是無窮無盡的鼓舞,正在帶我走進青春期的躁動之中。在藍淑芬頭發飄出的香味裏,我真真正正地感受著自己靈魂的迷醉,感受著自己肉體和心靈的燃燒。我的男性之魂魄,就是這樣被她悄悄地激活了。

但是,藍淑芬並沒有給我更多的時間,讓我去悄悄地感受這來自女性的溫馨,而是不失時機地和我攤牌了。她用手揪著我的絨線衣,並使勁晃動著我的身體問:“別人都走了,你有什麼打算?”

“我們這些學生,把社會搞亂了,國家不會讓我們留在城裏,早晚都得把我們趕到農村去。說是‘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其實,我們要是真的到了那裏,除了和農民一樣地去種地,就什麼也幹不成了。”

說完這話,我就有些後悔了。因為在當時的環境裏,沒有誰敢對陌生的人說出這樣的話來。假如對方去告密,那麼,你就將麵臨滅頂之災,而且有可能把你整個家族都牽扯進去。我驚詫於自己的大膽,更弄不明白,為什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我就迷失在女性那神奇的神秘力量中,把一直是“反對派”的藍淑芬,看成了知心朋友。但話既然已經說出來了,就再也沒有收回的可能。好在藍淑芬對我說過的話,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於是,我就若無其事地問藍淑芬:“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在這同時,我大著膽子,把手伸進自己的衣服裏麵,試探性地去握藍淑芬的手。雖然是在黑暗中,我還是覺得自己的臉,因害羞而燒得熱極了,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那樣的卑鄙和齷齪。可是,我成功了。藍淑芬沒有反抗掙脫,在我抓她手的一瞬間,她的手一動不動,任我把她的小手攥握在手裏。

於是,沉默就隨著我的這個動作,又一次驟然降臨在我和藍淑芬之間。漆黑的黑暗裏,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把我們的身體,籠罩在一片迷蒙的恐怖中。這力量來自我的體內,也來自藍淑芬的體內,像是電閃雷鳴在暗夜裏激烈地碰撞,狂躁地喧囂,輕而易舉地征服了我們年輕的心。然而,這力量在經過了短暫的能量釋放後,最終變得溫存而又固執,並緊緊地相互纏繞在一起。在這如冬夜一樣漫長的沉默瞬間,我感覺到,藍淑芬的小手很涼,細軟,光滑。在我強力的緊握中,藍淑芬的小手在微微顫動,像是在表達一種激情的震顫,一種激情的誘惑,仿佛在悄悄述說著她心靈中的渴望。於是,我被這種無聲地誘惑鼓舞著,更加用力地攥緊藍淑芬的小手。握的時間長了,她的手在我的手中漸漸變得溫暖起來。而且,藍淑芬那手的微微顫動,也不知不覺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