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幾天,父親就象一個跟班的一樣,他去看電影,父親就默默地守侯在外麵,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做。父親唯一做的隻有深夜的輾轉,壓得那張小床“吱吱”作響,伴著父親長一聲,短一聲的歎息。
那段時間,電影院門口都會有個怪老頭,傻傻地蹲在門口,眼巴巴的瞅著來來去去的人流。等電影結束後,他們一前一後的回來,一路無言。就這樣一直過了一個星期。
那天他走出電影院的時候,天正下著小雨,父親籠著袖子,來回地小跑著,興許是有點冷了。看著兒子出來,父親用手背抹了一把鼻涕,轉身準備回去。
兒子突然攔在父親的前麵,質問父親:“為什麼不罵我?”父親的嘴角抽搐了幾下,他太想說些什麼了,但最終也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來。兒子突然拉起父親的手,用力的敲在自己的頭上,幾近嚎叫:“你為什麼不打我?”父親用力撤回自己的胳膊,兩行老淚,無言的掛在臉頰上,在昏黃的路燈下,越發清亮。
“你明天回去吧,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他說。
第二天,父親回去了。第二年夏天,兒子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北京政法大學。那位父親現在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
仰視父愛
兒時,仰視父親,是因為身高的差距。父親是一棵挺拔的大樹,矗立在我的世界中,那茂密的濃陰是我奮飛的起點和支點。
那時,在我心中,父親儼然是一本內涵豐富的百科全書。天上的雲彩,地上的花朵,花開花落,冬去春來……睿智的父親都會作出圓滿的解釋。經他的巧手指點,世間萬物都賦予了生命與情感。物我相映,是快樂祥和的本源,我可以與花兒為伴,蝶兒共舞,生命自然相攜為趣。青蔥年少的我,滿世界都是童話般的美好。
猶記夏日黃昏時,父親常牽著我的小手,在落日的餘輝裏,一直散步到廠區後麵的學校。盡管隻是高中,卻是當地最高學府。校園內的操場上,總有高高大大的學生,生龍活虎般地爭搶著籃球。還有三三兩兩苦讀的學生,零星地點綴著校園外的草地和田壟。我幼小的思想暗自萌發了樸素的意願,一定要與書香為伴。感謝父親,為我的人生藍圖巧妙的細節安排。
父親從不打罵我們,但他的眼睛極具威懾力。做了錯事,父親眼角的餘光,就足以讓我們震懾。不過,父親極為大度,他允許我們犯錯誤,畢竟,我們隻是孩子,但他絕對不允許我們犯同樣的過錯。回望這三十多年的曆程,父親充當的角色,是父親,是老師,是鏡子,更是朋友。
在我躑躅不前時,父親總以他豐厚的閱曆,詮釋我心中迷惘。高考那年,因為做模擬試卷不理想,我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父親洞察出我的沮喪,以書桌上的墨水瓶與文具盒為例,向我演示一個看似淺顯卻讓我終生受益的道理:“在解題過程中,你想到的是墨水瓶,別人想到的是文具盒,各有千秋,不要把目光停留在自己的不足上……”這句話,不僅渡我高考,還伴我以後的人生旅程,無論得失,我都能辨證對待。
威嚴的父親從不乏慈愛。小時候,盡管生活拮據,父親卻會在我生日那天,給我一枚散發著餘溫的煮雞蛋。長大後,父親為了支持我上大學,不惜舉債。而今,我的孩子已經上小學了,刮風下雨,總會惹起父親無端的愁緒,他擔心我接送孩子不方便。父親常是笑著說:“父親,就是付不清啊,付不清這本兒女帳啊!”其實父親說反了,付不清的,應該是為兒女的。歲月的厚重,將父愛醞釀成一首無韻的詩歌,無需韻腳與腳注,低頭,便可回味他經年的香醇。
父親是樂善的,他因此廣受敬重。即便現在,已是雙鬢如煙的他,行為意識中樂於助人的習慣,依舊保持,並在我們身上得到傳承。去年夏天,父親到城裏小住。一天傍晚,天氣突變,烏雲夾著狂風,低低地壓境而來。在小區門口,遇見一個賣西瓜的中年漢子,他央求父親把車裏剩下的幾個瓜西瓜都買下,這樣他就可以回家了。父親轉身望著我,我懂得他的心思,毫不憂鬱地買下那些瓜,成全了父親那顆樂善的心。
歲月荏苒,宛如清風,將父親這本古雅的圖書,越翻越薄。倘若將逝去的流光還原成冊,串掇成一本厚重的日曆,頁頁都記載著不盡的父愛。
不知何時,父親的脊背佝僂起來,他愈發的瘦弱單薄了。無論何時,看他,都需要仰視!
母愛從不偷懶
自從2009年初,武漢市江岸區諶家磯5公裏長的堤壩上,每天都出現一位50多歲的母親,以超出常人行走速度的兩倍,疾速奔走於這長堤之上。她成了這條堤壩上的一道風景線,無論風吹雨打,還是烈日炎炎,她都以這一姿勢詮釋著中國式的母愛。
她就是陳玉蓉。18年前,兒子葉海斌得了肝病,2008年病情突然惡化,醫生告訴她:“這種疾病隨時可以導致死亡,要挽救孩子,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進行肝髒移植。”此時的陳玉蓉隻有一個念頭:她一定要給兒子第二次生命,她堅決要求將自己的肝髒移植一部分給兒子。
體檢報告出來了,但她竟是六度脂肪肝,割肝救子之門“砰”地一聲將陳玉蓉拒之門外。為了安撫這位絕望母親,醫生對她說:“為了救孩子,你先試試減肥,看看能否減去脂肪肝。”很多人都知道,要想在短時間內消除脂肪肝,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但這卻給她點燃了一絲希望,從此,她奔走在長長的堤壩上。
四大火爐城中,江城武漢素有“一代爐魁”之稱。這裏因江河湖泊眾多,水汽大量蒸發,團團熱氣將整個城市罩住,地麵熱量散發的慢,人體表麵的熱量也難以散發,宛如桑拿,汗出如漿,悶熱難耐。這樣的天氣裏,即便坐著不動,也會汗流浹背的,更何況陳玉蓉,這個高血壓患者。在死神麵前,她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兒子。死神擋不住她疾走的腳步。
為更快達到減肥效果,她每餐隻吃半個拳頭大的飯團,肚子餓了就忍著,或者喝一點開水充饑。有時也想吃點肉,用筷子夾起肉,一想到兒子就又放下去了。身體虛弱的陳玉蓉在暴走過程中,常常感覺頭重腳輕,氣喘籲籲。她要求自己:“走,再走,堅持走!”
諶家磯堤壩上沒有任何照明設施,幾天前,一位中年婦女就在這段路上被車撞身亡。盡管如此,陳玉蓉的腳步並沒有停下來。很多在這裏參加鍛煉身體的人,總會因為各種原因缺席於這條堤壩,但她從沒有偷過懶。即使雨下得看不清路麵了,也從未阻止過這位母親匆匆的步伐。
七個多月,211天,她就以這樣的速度,暴走2100公裏,相當於從武漢到北京來回的距離。她體重減輕了8公斤,穿破了四雙鞋子,腳上的老繭長了就刮,刮了又長,而幾條褲子的腰圍緊了又緊。肝穿顯示脂肪肝沒有了!她創造了愛的奇跡。
這是一場命運的馬拉鬆,她的腳步為人們丈量出母愛的厚重。母愛可以創造奇跡,因為母愛從不偷懶。
母親的眼神
隨著年齡的增長,母親的眼睛一年不如一年了,白色的翳子慢慢地在她的眼球邊緣蔓延,迎風還會流淚。她的眼神也逐漸渾濁了,母親真的老了。
年輕時,她可不是這樣的。在我的心裏,母親的眼神銳利得像一把錐子,時刻可以刺穿我們做作的外表,母親麵前,容不得我們來半點虛假。我常常會很好奇,難道母親的額頭,也長著二郎神那樣的第三隻法眼?但母親卻說她的心是明的,所以眼睛也是亮的。
小時候,闖禍的事時常會有,在母親刀子似的目光下,我所有的謊言和借口,都一層一層地被剝離,隻剩下赤裸裸的帶著過錯的我。幾番較量之後,我知道,經過母親眼神的透視,我會像孫悟空一樣,被她的第三隻法眼看出原形來,所有的抗拒都屬徒勞。最終,我逐漸放棄了用托詞來搪塞的企圖,“一步到台口”的坦誠與直白,成為我做人的習慣。想一想,這麼多年來,我的生活如此簡單、輕鬆,真的要感謝母親,是她教會我正視過錯,勇於承擔責任,而不是借一個謊言去澄清錯誤,再找更多的理由,來支撐這個謊言。
高考那兩年,我連續落榜,這讓母親無地自容。在鄰家孩子升學的鞭炮和道賀聲中,母親的目光足以噴射出一支支利箭,是嫉妒,還是責備?我分不清楚。我知道,心高氣傲的母親,恨我恨得牙癢癢,她說過:“你考不上大學,就是在剜我的心!”那段時間,她的眼神恍惚而空洞,渺遠得望不到底的瞳孔裏,可以硬生生地吞咽下一個人,我不敢與她對視。但她終究沒有將我生吞活剝掉,隻是眼神突然暗淡下去,她病倒了。
複讀那年,隻要閉上眼睛,就可以感受到母親無處不在的眼神,宛如針尖,紮在我的脊梁上。在這目光的囚禁下,我度過高中時代最充實、最刻苦的一年。
大學四年裏,我始終不能擺脫心結,母親曾經滿是芒刺的眼神,依舊一根一根戳在我的體腔內,我的自尊心在這芒刺中陣陣疼痛。母親與我之間,客氣而生疏,放假時,我隻是家中暫住的客人。
其實,早在我接到大學通知書的那一刻,母親的眼神在熠熠放光後就倏然柔和了。當我們長大成人的時候,那目光不再是“對”與“錯”那麼簡單了,而是無由地多了一道中間地帶--那就是默許。平和的母親,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過:“養兒育女這根棒子,我是順利交到你們手裏了,你們現在也為人父母,兒女成不成器,要看你們自己的了!”
歲月如輪,一圈一圈地沉澱在母親的瞳仁裏,她逐漸渾濁的眼神裏,多了一份坦然,少了一份期許,母親又回到了原點。當她穿針引線偶爾也要讓我幫忙時,我可以感覺到,母親凝望著我的眼神如此綿柔,我仿佛又是她懷裏的嬰兒了。
一麵
我與她隻見過一麵。
她是一位舊式的江南婦人,頭上紮著一帕藍白相間的舊式方巾,身形瘦小、蒼老,身上的衣服洗得發白,卻也幹淨整齊。
初見她時,我分明看見她笑容背後的羞澀。接下去,居然不見她的影蹤,隻聽得閣樓上“咚咚咚……”的響聲,有人在上上下下地跑著,過了一段時間,她終於出現了,端來了一碗熱騰騰的茶葉蛋,原來她跑來跑去地忙,是急於煮好待客的茶葉蛋。江南的習俗,貴客登門時,要以茶葉蛋款待的。
她是深山裏的女人,一輩子沒有出過遠門,集鎮就是她去過的最遠、最繁華的地方。或許這是她怕見生人的原因。第一次見到陌生的我,竟也羞赧。
我與她隻見過那一麵,卻牢牢記住了這位舊式的女子。記住的不僅是她的笑容、她的羞澀,還有她的謙恭。
記憶中,她倚著門框,看我們在廳堂裏說話,吃葵花籽。她卻像一個怯懦的少年,不肯與我們同坐一起,因為這樣她更顯得不知所措。
舊式的江南女子,是沒有身份與地位的,無論長幼,即便自己的孩子也是直呼其名的。愛人與他的姐弟們當時都呼她為“娥”,我竟不知如何去稱呼她,我是不忍心直呼這位母親名字的。盡管這是當地的習俗。
其實我如何稱呼她,並不重要,因為她不懂普通話,我也不會說江南的方言。倘若沒有愛人在中間翻譯,我們之間的交流隻是微笑。微笑是她最簡潔的語言,她那淡淡的,滿含羞澀的笑容,一直烙印在我心裏最溫柔的地方。記憶中的她,總是那麼溫和,沒有主婦的通常那種喧囂。即便在她的孩子麵前,她也低微得像個仆人。
從她的神色中,我可以看出她的快樂,她是想接近我們的,但她終沒有跨出那道門檻,隻是遠遠地、微笑著看著我們,像是害羞的孩子。每次發現我也在打量她時,就又匆匆地回到廚房,好像那裏突然又有很多的事情在等著她。
她有兩個兒子,一個是抱養的,一個是親身生的;一個比較懂事,一個相當調皮;一個是大學畢業,一個連初中都沒有讀完;一個備受她的偏袒,一個總埋怨她偏心。那個得寵的大學生卻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對她而言,是不是她親生的無關緊要,關鍵都是她從繈褓中一手拉扯大的,她親眼看著這孩子一天天地長大,這才是做母親最值得驕傲的地方。或許,當她開始承擔起做母親的責任時,她就沒有把他當別人的孩子。特定的環境,製約著山裏人的經濟,生活異常拮據,她卻將這個抱養的孩子供養到大學畢業。還總在這個孩子回學校的時候,再悄悄地塞給他一些私房錢。她舍不得這個孩子在外麵凍著、餓著。這個抱養的孩子,就是我的愛人。
她沒有讀過書,卻喜歡別人能夠多讀書,愛人一直是她的驕傲。可惜她去得突然,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回報她,她就這樣匆匆離去。